春联情结

　　家乡有句俚语：二十八，贴花花。就是说，阴历腊月二十八那天，每家每户都要贴春联，富人家是这样，穷人家也是这样，为的是除旧布新，企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日子过得好些。这是民俗，事实可能不完全是这样，求的是心理平衡。我祖居的那个村子在黄河故道，地下水位高，逢雨天，一连多日村里都湿汪汪的，加之不知哪朝哪代修有寨墙，且村外地势较村内高，村内的水流不出去，村外的水还往村内渗，经年累月，便形成几个大池塘，把偌大的村子隔成五块。我家住在东块，因为各家都穷，被习惯地称为“穷东头”。我记事前，据说我们“穷东头”只有我父亲识字，每年的春联都由他写。只可惜他死于荒年，这样，各家各户要贴春联，就得绕过一个大池塘，找“北头”那一块的人写，既多跑路，还要挨着来，鉴于二十八必须贴出来，一般都要提前几天进行，很不方便。

　　我开始写春联是在12岁那年。因家里穷，家乡解放后我才入村校读书，第二年，左邻右舍可能认为我已认不少字，毛笔字写得还行，腊月二十三“祭灶”后，就让我写春联。我也很自信，一副跃跃欲试状。但是，乡亲们高估我了，事实证明我根本不能胜任。字体大小不一、歪歪扭扭不说，好多内容都写错了，毁了不少红纸。乡亲们并没责怪我，安慰一番后，又绕过池塘去找别人写，并说写好后让我帮助贴。又出现了尴尬事，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又能识多少字呢？那就猜吧。于是，差错也就跟着来了。比如我把给“灶王爷”的联“红火通山洞，青烟透九霄”贴在了门框上，把“春色满院”贴在喂牲口的屋门口，而把“槽头兴旺”当作院门横额，贴在门头上。因为“穷东头”没人识字，贴出后识别不出来，大年初一拜年磕头，被人看出来了，成了笑话。我很愧疚，羞得躲在家里哭鼻子。

　　又过了一年，我自认为长进了不少，乡亲们也觉得我可以担起写春联的重任，过罢“祭灶”，便纷纷给我打招呼。那么我呢？可谓雄心勃勃，提早准备好砚台、笔、墨，又找老师和常写春联的人，抄了好多各种内容的春联。之后，我挨家挨户去说，排出顺序，约好时间，挨到哪家，就拿着笔、墨和砚台去了，先将纸裁好，然后磨墨、动笔。确实有进步，字不再歪扭，也能把握字体的大小匀称。一连忙活几天，当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将花花绿绿的春联贴出来的时候，虽然那时大家仍然贫穷，亦都透出欢乐和喜庆。我好像比他们更高兴，因为我帮他们打扮了生活。小孩子的心理也真是的，在乡亲们喜庆的时候，我则一遍又一遍地去欣赏我的“杰作”，甚至认为我真的成了“穷东头”的“秀才”。

　　今日回忆，当时写得最顺手也最得意的春联不外这么几副：“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龙飞凤舞升平世，燕语莺啼甲第新”；“善门开启福自来，多生贵子坐八台”；“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是哪里乒乓炮响，原来是庆贺新年”；“能文能武忠良将，进财进宝武圣人”；“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等。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春联的含义，充其量是照葫芦画瓢。这就很不简单了。乡亲们看得起我，这对我是莫大的奖赏，尽管忙与累，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样的情形又往后延续了好几年，当然字也写得越来越规整，内容也更加丰富。即便后来我到省城读书，每当寒假回家，腊月二十三过后，仍然张罗着写春联，不仅我们那一“块”，别“块”的乡亲也隔着池塘找我来写，一股浓浓的乡情萦绕着我，使我倍感温馨。

　　参加工作后几年，母亲随我在城里住，春节不再回家，自然不能再为乡亲们写春联了。欣喜的是，一茬茬年轻后生相继成长起来，他们都有文化，都会写春联，有的还写得很好。内容也都随形势而变，丰富多彩，而且多赋予新的时代精神。

　　而今我对写春联仍饶有兴趣，逢春节来临，尽管街头卖者为众，我却总要买纸润笔，自编自写，自家张贴，分送几家亲戚，于是一种喜悦便随即生发出来。这可是我的春联情结？想来应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