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多少个春

　　人见人爱／任田专栏

　　每年春节，远方的人总会被热闹的广告煽动，向往家的好；可到真正千难万险地回到家，面对着七碟子八碗的油腻，城市之间临摹般的相似，心里却找不到一点牵挂的感觉。唯一与众不同像是过年的，只有等着我回来才大鸣大放的一挂2000响鞭炮和小侄女一个温软湿润的吻。前者需要我高擎着竹竿站在院中的台子上，由老爸点火老妈起哄，完成这震耳欲聋的仪式。举家放炮常常发生在微有薄暮的北方冬天里，看不大清15米开外的地方却能听见机关枪一样的响声，还有那呛人的浓重硫磺味。虽然小时候我有过给花炮烧穿了袖子的恐怖经历，但作为家里的唯一壮丁，我每年都要壮一回胆子主持该仪式，飞溅的纸屑崩到我厚厚的棉衣上，好像原本浮在空中的缥缈祈祷，啪啪啪，一个个掷地有声地实现。

　　回到暖气充足的家中，表姊妹们言笑一堂，门口光高腰靴子就摆了整整齐齐的八只，还有她们男友或者老公的皮鞋威武助阵，最惹人的是小侄女那对一看就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红色小马靴，此时小姑娘多半已人来疯得不成样子，正在诸位最疼爱她的小姨怀里钻来滚去。吃饭时谁有幸被邀请坐在她身边，堪称小姨们竞相争夺的最高职称。赢得孩子的爱真是一件让人由衷喜悦的事情，她会在饭桌上隆重宣布：我最喜欢某某小姨(人人有份，机率相当于流动红旗，我即被定义为“广州小姨”)，然后该小姨就在周遭充满羡慕的眼神里接受她红嘴螺一般的献吻——3岁小女孩那花蕾一般的热乎乎的小嘴唇，吧嗒一声落在你稍有点冷的面颊上，一刹那无数的际遇和漂泊齐涌心头，突然人就会有一种雪山融化般的感觉，我有一次就是被她这样给吻哭了。

　　当然还有例行的卡拉OK，上街扫货，照烧咖啡，女孩子间的长短情事……最悠闲的，莫过于坐在一片高天丽日下看一本无关紧要的书，看到兴致起，就把外套一脱，书本一撂，鞋带一紧，绕着学校的塑胶大操场跑它个三五圈。直跑到老妈下楼来找我出门，叫一声：“阿囡，跟我买菜去。”我便顺从地提过篮子，陪她不辞辛苦地买一条晚饭吃的鱼；而常常是，我俩会先跑到鱼市场附近的体育馆杀一个小时的乒乓球，再胡乱逛逛附近新开的小店铺，才想起原来还有买鱼这档子事。而通常这时候，老爸已经急不可耐地出来找了，他一见我总有两句话，第一句是你们买条鱼买到越南去了？第二句是囡呀你明天也陪我出去逛逛吧。

　　年复一年，回头多少个春。我的行囊已备好，宛如平素出发。

　　年复一年。爱与健康如指间细砂，不得已扑簌簌落下，腾起阳光下飞舞的微尘。

　　我的行囊已备好，宛如平素出发，不过这次飞落的地点不是天涯，而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