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学锋:旅游步行街该如何规划？

　　记得十多年前，我在乌鲁木齐友谊宾馆工作期间，由于工作繁忙，总是坐车匆匆穿过市区，羡慕地从车窗遥望熙来攘往的各族居民。直到有一天，当我第一次真正用脚踏在大十字街的路面上时，我即刻听到了“嘿嘿”的笑声，而且我马上意识到这笑声是从我嘴里发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自觉的笑声令我至今难忘。尔后，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在乌市的街头漫步，山西巷子、二道桥等民族商业聚集区是我的最爱。那种混迹于维族居民中，与友善的小商贩用“雅克西母西斯”（维语“你好”）开场讨价的购物，是跟随旅游团的旅游者难以体会的愉悦。正如从巴黎旅游归来的人，也许对艾菲尔铁塔、卢浮宫的印象，不如在巴黎街头漫步，在路边咖啡馆小憩，那种混迹于巴黎普通人中的感觉更深，更回味无穷。

　　随着城市现代化的发展，城市快速路、大型超市和超级跨街区大厦的建设，城市的功能和尺度正在迅速改变，都市漫步越来越成为遥远的记忆。当城市越来越变得交通混乱，空气质量下降，环境污染，步行者安全无保障，城市中心区受到郊外购物中心的竞争，商业功能衰落，吸引力下降等城市空心化问题，人们逐渐认识到“都市漫步”的价值，步行街在欧洲出现了。首先是德国，在1926年，埃森市在“林贝克”大街禁止机动车辆通行，并于1930年建成为林荫覆盖的步行街，同时商业也获得了成功，成为现代步行街的雏形。六十年代后，西方各国掀起了建设步行街区的高潮，如德国的慕尼黑、波恩；法国的巴黎、里昂；英国的伦敦；美国的旧金山；加拿大的多伦多、蒙特利尔等城市都建设了步行街区。步行，为旅游者提供了一个在城市中穿来趟去，亲身体味城市风貌和民俗的最好方式，也为当地居民提供了休闲购物的场所。

　　随着经济的发展，九十年代以来人们开始意识到，我国的很多大型都市也开始变得不适宜步行了。愚不可及的宽阔马路、城市中公路式快速路的设计（混淆了公路和街道的不同作用）、恢弘的横跨几个传统街区（胡同）的巨型建筑，无限扩大的城市面积，以及为拓宽机动车道和路边绿地一再压缩的便道……，这一切似乎在尽情地嘲弄步行的企图。九十年代后期，人们越来越怀念那曾经能够“漫步”的都市，以北京王府井步行街建设为标志，我国的步行街开始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

　　但当前国内各大城市争先恐后进行如火如荼、大拆大改地兴建步行街的“运动”中，却也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步行街和其他城市功能一样，与生态系统非常类似，很多功能都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这样的步行街最具活力。简单推倒重来式的步行街建设必然割断其文脉、商脉，缺乏活力。自由逸生的步行街，如北京传统商业步行街大栅栏，主题步行街什刹海酒吧街等都非人为预先设计出来的。规划设计步行街硬件设施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为类似老字号的企业提供生存发展的土壤。在我们这个崇尚技术鄙薄思想的时代，却往往忽视步行街规划设计的核心内涵。新规划的步行街往往是硬件设施齐全，但缺乏小型特性鲜明的企业创业、生存、发展的空间和土壤，结果步行街往往成为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比如划小房地产核算面积，防止大型商业的垄断经营，类似这样的制度设计在步行街的规划中却往往成为盲点。而有时似乎为证明规划者的完美，全面规划步行街所有店面外立面等细部设计，又往往阉割了独立企业自我选择的余地，使步行街成为难以与时俱进的僵死的街道。步行街的文化氛围营造极为重要，但也绝非弄几个不伦不类的前清辫子雕像，摆放几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假花，设计几个地灯等所能展现。

　　步行街与周边交通的关系，既要使步行街进出方便，又不能影响其他街道的通行效率。因此，步行街最好设计在两条街道中间，与其他街道形成工字型结构，这样可提供进出步行街的便利，同时不影响其他街道的通行效率。然而，王府井等步行街与其他街道的关系不是工字型，而是丰字型。王府井改建成步行街后，将从安定门内大街到台基厂大街（以及继续延伸的祈年大道）的北京南北重要通道拦腰截断。于是本已不堪重负的东单北大街、南河沿大街由于不得不消化原来通行王府井的车辆，周边交通严重恶化，也造成了王府井进出难的问题。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为解决丰字型步行街与机动车通行的矛盾，将机动车道设计为从步行街地下穿过，同时设计了无数通往路面的通道。这样静谧、安详的步行街与繁忙的交通干线各得其所，进出步行街也十分方便。

　　步行街的长度不是越长越好。经过多年认真研究和实地考察，袁家方教授得出了重要结论：商业街的“有效长度”大约只有600米。袁教授认为，商业街的繁华与乐曲一样，不可能从头到尾高潮盈漫，而是有热点、次热点，商业街兴奋点段落一般不超过600米。而且，商业街一般都有“黄金涡点”（商业效益最好的地点），它一般在商业街总长乘以0.618的位置，这个“涡点”应用作商业，而不宜安排休闲之所。然而，新规划的很多步行街都超长，比如北京海淀区从圆明园东门到颐和园东门要建设超过两公里的步行街。很长时间以来，城市建设都在贪大，如此长的步行街，总让我觉得是“不行街”，是对步行者的严酷考验。

　　鳞次栉比的不同风格的小店和几步之内就可穿行的窄小街道是步行街的灵魂，也是专业化的老字号产生发展的重要土壤。但新建的步行街很多都以大型商业中心为主，如王府井步行街，新东安、东方广场等超大型商场占据了街道的近四分之一，而大型商场只适宜开车购物，即在一个商厦内完成所有的采购，这与步行街在一个个不同风格的商店逛来趟去的设计理念正好相悖。宽阔的街道使你几乎不可能随意往返穿行，（否则，将无端消耗掉你极大的体力，）于是你或者在路东、或者在路西购物浏览，单向的购物与步行街的设计毫不相干，最多也仅仅能理解为具有宽阔便道的商业街。其实，新东安商场等现代化商城的目标是要建成室内步行街，以解决北京寒冷的冬季和炎热的夏季不适宜室外步行的难题，而这种室内步行街与室外步行街毗连的设计，实在是超出了一般人步行的体力支撑。因此，一条步行街的成功便成为另一条“不行”街的原因。袁家方教授认为，从人文关怀的角度讲，商业街的总经营面积不宜过大，一条街有20万平方米的商业面积可能是人们体力、心理承受的最高阈值。因此，室内步行街不应简单设计在传统步行街旁，这样的设计必然是以牺牲传统步行街为代价。

　　步行街，作为重振旧城中心区、商业重返市中心、人性化都市建设的切入点，对我国城市建设意义重大，同时也为都市旅游开创了崭新的一页。上海以外滩、石库门和南京路等都市建设为核心，着力打造都市旅游新形象，为旅游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旅游人数和收入大大超过了其他城市，充分说明步行街的建设对都市旅游的发展极为重要。当下，尽管步行街的建设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令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关心步行街的建设，为步行街的规划设计献计献策，上海等城市步行街的建设也可圈可点，我们有理由期待，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又可以安详地在都市中自由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