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以置信的……

　　送走猴年，迎来鸡年。鸡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令人难以置信的……”早早晚晚在我的脑际间跳动，令我震惊、愤怒。我决定写一篇短文，请年轻人不要忘记。我刚刚将题目写下，一老友到舍下串门，看到题目，要我介绍内容。他沉默片刻，摇一摇头，说怀疑我是虚构的。我不怪老友怀疑我虚构，老友闻所未闻。我要不是拜访河北省阜平县在津工作的李玉兰、刘耀林、王存信等三位离休老干部，我要不是在阜平县上平阳村看到让人崇敬、让后人不忘的那棵柿子树，我要不是在《我认识的鬼子兵》一书中看到那张照片，我也难以相信它是铁的实事。

　　我所拜访的刘耀林，是刘耀梅的一个本家兄弟，是铁的实事的见证。

　　1943年秋，日寇大举朝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内地阜平县扫荡。11月18日阜平县平阳区区长在连家沟村遇见罗峪村妇救会主任刘耀梅，通知刘耀梅回村，寻找其他干部，千方百计保护好公粮，及时送往前线，满足我军口粮。耀梅畅畅快快：请区长放心，耀梅保证完成任务！

　　耀梅还不满18岁。耀梅名副其实，是村中最出色的姑娘，光艳、亮丽、鲜美得犹如含苞待放的梅花。

　　村里建起抗日民主政府，敲起妇女解放的锣鼓，唱起抗日救国的歌曲，耀梅的歌声最为清脆响亮，最为情深意切。她第一个扔开束缚双脚的裹脚布，第一个剪落背后的辫子，第一个走进民校认字，第一个在党旗下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妇救会建立，她被选为妇救会主任。她事事抢先、处处带头：交纳公粮，她交纳的米、麦，粒粒饱满；缝做军鞋，她缝做的军鞋众口称赞；慰劳前方战士，她献出的红枣、柿子最受欢迎。她跟区妇女部长林超学唱《国际歌》，不解“明天”一词的含义，林超告诉予她：到了“明天”，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男女平等，人人劳动，个个幸福，再也不会愁吃愁穿……她牢记“明天”，更加“抢先”，越发“带头”。多次受表彰，使她日日欢愉得如蓝天里的春燕，碧水中的游鱼。

　　耀梅准备第二天回村完成区长交待的任务。不料，当天夜里，驻扎在上平阳村里的鬼子头目荒井带领日伪军分数路奔袭围剿连家沟村一带，耀梅不幸落入敌手，被押到敌人驻扎的上平阳村。鬼子头目荒井在上平阳村屠杀无数的父老，是恶名远扬的刽子手。荒井捕到耀梅，如获至宝，立即得意忘形地在审讯室里审问耀梅。

　　耀梅毫不畏怯，面对刽子手及其他鬼子、汉奸，泰然自若、亭亭玉立，照常如含苞待放的梅花。

　　荒井眯缝住一双凶恶、淫荡的眼睛，朝耀梅上上下下地瞅着说：“花姑娘的很好！美丽的花朵，很好！”摆出一副菩萨面孔，与耀梅和颜悦色：“你的花姑娘坐下。”

　　一汉奸立即搬给耀梅一个凳子。

　　耀梅岿然不动。

　　荒井依然菩萨面孔，和颜悦色：“你的花姑娘，叫什么名字？”

　　“郑红菊。”早已想好对策的耀梅镇定地回答。

　　“什么地方人？”

　　“连家沟。”

　　“在家干什么？”

　　“种地。”

　　“你的大大的撒谎！”荒井凶相毕露。“你的刘耀梅，罗峪村的妇女主任，女共产党。”

　　耀梅已知被无耻之徒、民族败类出卖，更加镇定，不再与荒井废话：“你既然知道了还问干什么？要枪毙就枪毙，要杀头就杀头！”

　　“我的不杀你的头。”荒井阴险地笑笑，“刘耀梅，死了的可惜。不要糊涂……做皇军良民……”荒井不遗余力，耗费口舌，约一个小时之后，再提高嗓门，“你也要投降皇军，为皇军效劳……”

　　“你白日做梦！”耀梅字字千钧。

　　“你要明白，对抗皇军，统统的杀掉！”荒井不由得发怒，抽出战刀。他停顿片刻，喘一口气、又压低嗓门，“刘耀梅，只要讲出八路在哪里，粮食在哪里，就放你回家。”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们快要完蛋，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一定要胜利！”

　　荒井如被钢刀刺痛，暴跳如雷，命令鬼子与汉奸打得耀梅死死活活，活活死死，倒在地下。

　　夜里，寒风刺骨，被关在柴棚中的满身伤痕的耀梅，用力站立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柴棚门前，望着故乡天空的星星，出声地自语：“爹、娘，不要难过，你们的耀梅没有为你们丢脸……”而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唱在边区流行的歌曲：“二月里来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种瓜呀得瓜种豆的得豆，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

　　翌日，耀梅被鬼子、汉奸押出，捆绑在一棵满树红叶、满树红柿的柿子树上。鬼子们又将上平阳村的父老乡亲赶到柿子树旁。

　　英勇的耀梅，被毒打得遍身鳞伤，惨不忍睹，依然愤然地昂首，未少一分坚强，未失一分美丽。

　　面对耀梅的毫不动摇，荒井狂暴至极，兽性大发，声嘶力竭地吼：“我服你刘耀梅的！我要尝尝你骨肉的滋味！”吼毕，吩咐鬼子、汉奸将刘耀梅的衣服挑破，他举刀将刘耀梅大腿上的肉割下一块，当场烧熟，用刀尖插着放进口里，一口一口吃下，并说：“好吃，好吃！”

　　刘耀梅眼不眨，泪不流，咬牙切齿地怒骂：“你这个两条腿的野兽！告诉你，中国人斩不尽杀不绝，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

　　谁能相信，蓝天下会有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野蛮、残暴、丑恶？在场的上平阳村的父老乡亲，人人偷偷落泪，人人咬牙切齿，人人愤慨地暗自发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天也愤怒！树也愤怒！蓝天里忽然雷声发作，乌云弥漫，狂风呼啸，暴雨倾泻，山洪咆哮着猛涨。

　　染着鲜血的柿子树，满树的红叶满树的红柿噼里啪啦地全部落地。

　　鬼子、汉奸狼狈地逃回碉堡。

　　柿子树来年春不见花不见叶。直到八路军端了上平阳村的鬼子碉堡，老百姓敲起庆祝胜利的锣鼓，柿子树才又叶绿花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