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个永不消逝的梦想

　　东方，一个永不消逝的梦想

　　广东青年作家盛琼的长篇新作《我的东方》引起文学界关注

　　盛琼是广东近年崛起的最令人瞩目、并在全国有一定影响力的青年作家之一。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生命中的几个关键词》由作家出版社于2003年出版之后，很多人都记住了盛琼这个名字，并给予她的作品较高的评价。之后，盛琼发表和出版的作品，也都获得诸多好评。

　　这是一件值得广东文学界高兴的事情。长期以来，小说一直不是广东文学的强项。但随着近年一批青年作家的迅速崛起，广东小说的现状、广东小说在全国文学版图里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盛琼、盛可以、黄咏梅、吴君、央歌儿、陈雄、谢宏、戴斌、丁力、缪永、巫国明、梅毅、张念等一大批人的出现，初步形成了一个广东青年小说家阵营，他们正在引起中国文坛的注意。尽管文学写作是个体劳作，和一个群体并无多大关系，但客观上说，一个写作群体的形成，必然造就一种新的写作氛围，产生一种新的写作力量。

　　盛琼无疑是这个群体中成就突出的一位。在她身上，不仅有着可贵的写作潜质，还有着和别的作家所不同的成长方式——许多时候，写作的成长方式会决定一个作家究竟能走多远。我们认为，盛琼身上的几个特点是值得同代广东青年作家注意和学习的：

　　一、她的写作姿态放得很低，但她的写作态度却非常虔诚。盛琼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曾以安徽省高考“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学习。毕业后，长期在媒体担任大型电视专题片、系列片、特别节目、文艺晚会的总撰稿及编导工作，后来又供职于深圳某金融单位。应该说，盛琼有很高的起点，但她的工作环境却未必有利于专心写作，然而，你在她的文字中却读不到一点喧嚣和浮躁。她沉得下来，她的写作，不事张扬，完全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这充分说明她是一个对写作、对文字有敬畏的人——相比于当下一些作家的急功近利、粗制滥造，这种对写作的敬畏感恰恰是保证文学纯粹性的重要品质；

　　二、她是广东少数几个能在重要文学期刊上发表长篇作品的作家。广东作家出书之多，在全国是排在前列的，但在全国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上，却很少看到广东作家的名字。这是一种危机。很多广东作家没有认识到，在出版已经完全市场化的今天，文学期刊仍旧是一个作家要取得文学影响力的必经之路。登不上重要文学期刊的平台，所谓的出书、开研讨会，多数时候都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并不会提高这个作家在文学界的声誉。盛琼一直有这种自觉，所以，她的作品近年频频出现在《十月》、《天涯》、《中国作家》、《中华文学选刊》等重要刊物上。她新近出版的长篇《我的东方》，之前就刊发在2004年的《中国作家》上(发表时的小说名是《痕迹》)；

　　三、她的作品不仅都由大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点推出，不仅受到文学评论界的好评，而且还受到了多位著名作家的称赞。据我所知，韩少功、莫言等平时不太称赞人的大家，都曾撰文推举盛琼的小说，足见盛琼的被关注，和一般人的自我经营是不同的。她是以她的文学品质站立在读者面前的；

　　四、她有良好的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古典文化)修养，这在当下青年作家中是不多见的，所以，她在写作的路上一定可以走得很远。

　　2005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盛琼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我的东方》，本报在此重点介绍，是要提请读者关注——关注盛琼，也关注广东小说的新发展。

　　——编　者

　　芬芳若兰，凄美若兰

　　深度解读

　　张志忠(文学教授)

　　大有李清照、蔡文姬之才情的二小姐，为了绝望的爱情，绣成了一方兰草的丝绸手帕后，割腕而死，在临终前，她发下心愿，来生不愿为人，只愿化作一株兰草，静静地开在她心爱的人的书房的窗台上。不知这遥远的传说是否经得住考证，但这种凄美氤氲的氛围，却沁入了那座依山傍水的小城的平常岁月平常人家。“路过此地的外地人，总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这里，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喜欢放着一盆或大或小的兰草。它们有些在阳光中静静地生长，有些在阴影中默默地肃立。它们都是孤独的、美丽的，能够让人在烦琐的尘世中，在疲惫的家务中，偶尔抬起头来，凝神片刻……”

　　这是《我的东方》开篇之初的一个片断，也是作者为全书预定的叙事调子。超凡脱俗的传说是现实生活的折射和倒影，平常琐碎的日子却是现实生活的本相；但是，小城人家的奇特之处，就在于那些遥远的传说如窗台的兰草一样，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儿女恩怨之中。兰草，不是名贵花木，珍禽异卉，却以其顽强的生命力，若有若无的清芬，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凝神积虑、平心静气的观照物，从红尘滚滚中逃脱出来，片刻间领悟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出神而已。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叙事调子”——凡是长篇小说，不会没有人物和故事情节，能够建立起自己的叙事调子，却是十不见一、非常难得的。《我的东方》就是在这种芬芳的兰香中，不疾不徐地展开了陈兴旺一家人的生活图景，展现了小城的风情画卷。尤其是作品结尾处的“节日”，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陈兴旺一家人和小城人共享的这一个个传承久远的节庆，既是日常的市井生活的暂时中断，又是各种世俗欲念的强化和升华，既是纤毫毕现的传神的写真，又寓有渐行渐远的往事记忆的追溯，既充满了人间情味，又有一种飘然出尘的超逸，娓娓道来，曲折有致，令人神往。那个民风古朴的小城，充满了俗世嘈杂也激荡着亲情爱意的普通人家，就这样带着浓郁的东方色彩，进入了我们的视野和文化记忆。盛琼的文字有着超出她的年纪的老到和内敛，也有着超出她的年纪的对生活的洞悉和体察。她把小城人家的故事，平静地讲述到收尾处，才曲终奏雅，终于浓墨重彩了一回，情深意重了一回。说盛琼的文字老到内敛，超越了她的年龄，不但是说，她是一个非常入世的作家，对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对于人生的悲欢离合，对于五行八作的规则技艺，对于各种生活的和文化的知识领域，她都充满了探究的兴趣，有较为开阔的视野；更重要的是，她非常善于从质实的生活层面，生发出淡淡的禅意佛性，体现出一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韵味。在莫言对她的另一部长篇小说《生命中的几个关键词》的评论中，就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

　　在《我的东方》中，盛琼特意设置了陈家小三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老师，让他与心印法师讨论《坛经》和《金刚经》，更让他保持了一种洁身自好、虚静自持的人生态度，甚至会对生活产生出“这个星期天的早晨真是太美丽了，美丽得有些奢侈了”的赞叹和满足感，将宗教情致和审美评判带入了熙熙攘攘的世俗生活，也形成了作品中内在的张力，给陈兴旺一家人的半个多世纪的生死聚散、恩恩怨怨提供了一种高调的观照，也为东方大陆的宗教性与世俗性不离不弃、彼此交融，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文学证明。惟其如此，平凡而务实的陈兴旺一家人，在艰辛而温馨的生命进程中，才会偶然迸发出几许灵性的火花，才会在面对衣食住行的劳碌和生活道路的抉择时，体现出来自生活底层的难以掩抑的神采。别的不说，面对许多人家都会因此而争拗得断情绝义、反目为仇的房屋继承权风波，陈氏一家人在波澜乍起时，却以一种俗世智慧的方式，提起来千斤，放下去四两，悄然地将矛盾冲突化解于无形。还有，小凤和小五，两个苦命鸳鸯的故事，起起落落，暧昧含混，直到小五结婚、小凤回家，应该说就告一段落了，尽管说这样的收煞令人感叹唏嘘；可是，在他们各自的人生已经逝去大半，读者也不再牵挂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尘缘未尽，俗根难断，小凤忽然再次出现，以飞蛾扑火的姿态使这段姻缘功德圆满。惟其看破了人生，才会不管不顾地去实现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愿望，惟其不能斩断情缘、不曾六根清净，才会千里迢迢地在美丽即将消失之前再在自己最亲爱的人面前展现一回生命的美丽，正所谓，断犹未断，了却未了，只是顺乎内心的要求，听从生命的呼唤，即在世俗生活中与世浮沉，又在精神上超然物外。这样的心境，距离澄明通透的佛禅境界，不也相去未远吗？

　　时间不逝，月亮不圆

　　个性理解

　　刘鹏凯(书评人)

　　东方几乎是一个非常隐秘的符号，到底向我们预示着怎样的一种含义呢？盛琼在长篇小说《我的东方》里十分平静地叙述了这个符号的来源、过程以及结果，或许压根就没有结果，因为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没有开花，哪里来的结果呢？

　　巴尔扎克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那么我们就沿着这个秘史，去寻找一丝光亮。

　　记忆中的状元街，也就是现在小巷似的道路。路上铺着条状的青石，犬牙交错的，却很光滑。道路两侧大多是些平房，有着漆黑的沉重的木门，推开来就别有一番洞天。所有的故事就从这条状元街呈放射状展开了……

　　长篇小说《我的东方》通过古城一户普通百姓人家几代人长达百年的爱恨情仇，折射出“东方”所特有的精神、伦理、道德、历史以及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小说不同于传统的写实故事，而是以现代人的视角，选取历史和现实的各个片段，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感受东方真实而又梦幻的特质，感受人间美丽而又动人的温情。譬如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小三、小五和小凤，他们在古城的童年记忆和长大后的各种人生际遇，当然还有他们各自对人生的看法、理想以及爱情的蜕变与生活的艰难，尤其是那个如同圣人的小三，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一辈子都在为做一件事而忧心忡忡，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东方，或许东方对于他就是一个唯美的归宿。这个人物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是我觉得这个东方又是盛琼的。小三和书中的我，还有作者盛琼，他们是三个人，同时又是一个人，他们相互交融在一起，若即若离地向我们讲述了一些关于记忆生活的故事。鲁迅先生有言在先：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就是这样一个小三，他不知道自己要写的这个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他要把自己这么多年酝酿的一种难言而真实的情感写下来。他记起了很多的人，普通的人，很多的事，琐碎的事。他给自己写的东西，取了一个名字：我的东方。他想：自己一辈子都没结婚，这些文字既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孩子了。他在这些文字里沉浮着。他知道，如今，状元街、牌坊、天井都不复存在了，一切终将流逝。

　　这些故事是平淡的，却会让我们产生一种来自心灵的疼痛感，会让我们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这也是我们共同的生活。孰是孰非呢？到头来谁也说不清楚，或许仅仅是为了一个梦，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美丽而悠远的东方之梦。

　　在这块土地上，在这片苍穹下，总有那么一些元素能让我们的泪水流尽。作为宇宙中孤独而智慧的生命，我们这些活在地球上的被称为“人”的人，我们这些不知道来路和去处的寂寞的家伙，有时我们像微尘，有时我们又像神灵。我们的性格灿烂如繁花，我们的命运却严峻如野茎。我们的生命有时脆弱得就在呼吸之间，有时却坚强得如金刚长存。我们复杂、模糊、无法界定。我们的本质其实就是东方的本质。我们的灵性其实就是东方的灵性。我们的史诗其实就是东方的史诗。

　　正如书中的母亲坦然言道：唉，现在我可想开了，这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就是这月亮，一个月也才圆一次呢。

　　在灵魂和肉体之间，在虚无和现实之间，在历史和未来之间，在回忆和憧憬之间，在坚守和更新之间，在流逝和永恒之间，东方，有些东西已经湮没，有些东西正在形成，有些东西还在孕育。

　　我们生活在时间之中，记忆给我们创造了许多假象，当多年后的空间发生了变化，记忆也会随之变得虚无缥缈，渐趋消亡，真实才会浮出海面。

　　时间不逝，月亮不圆，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

　　譬如现在的南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可是这个时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却发生了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悲惨事件。总之，这个暖冬似乎让人心有余悸。浮躁之外，我斜躺在床上读着盛琼这部刚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恍惚间感觉自己到了那个古城，好像碰见了驼着背的小三，碰见了织着毛衣的小凤，还碰见了笑吟吟的盛琼。

　　这时，一只蚊子自远而近，在灯光的尽头向我忽高忽低进行窥视，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怎么看都跟历史一样让人心烦意乱。

　　图：

　　《我的东方》，盛琼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