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与寒冬（名家新作）

　　何申

　　尽管气象专家一再坚持今冬是暖冬，但从各地商场冬装热销以及经营者的笑脸上看，起码天气的实际情况与专家的预测有一定的距离。话说回来，其实当今冬季的暖与冷对人们生活已无太大影响。可在我们年轻时，那却是个极大的难题。

　　二十年前塞北的冬天显得格外漫长难熬。热河城的老房年久失修，很难抵御呼啸的寒风。我住单位家属院平房，倒是新盖的，但隔着瓦能看见星星。因此，过冬前除了要备足煤柴，甚至还要从生存空间想一些办法，比如在大屋里再隔出个小屋，里面垒个小炕，晚间一家三口就躲进去，以使那点热量能集中使用。当时我最发愁的是鼓捣炉子，数个寒冬，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一夜把地炉子压住了。其余就是天天掏炉灰生炉子，生炉子掏炉灰。整个一个冬季，不光我，好像男同事的手总是黑着，脸上则挂着灰。有一天我上了讲台，有个熟悉的学员冲我指脸，我忙掏手帕，幸亏看一眼没擦，掏出来的是孩子丢在托儿所的袜子。没法，索性猛擦黑板，让脸上落些白粉。那时星期天也难休息，只要单位不开会，在家除了洗衣服就是劈柴砸煤。也不能怪我笨，还是煤不好。好煤烧成灰，赖煤变成石，那煤是进去多少，拉出多少。春天到了，院里堆出小山，看看小草发芽，长叹一口气，说这一冬是怎么熬过来的呀。不过大家都这么熬，再加上年轻，又下过乡，也就不觉得苦。但心中还是希望冬天别那么冷，咱又不卖炭，没必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突然有一年到了腊月中旬天气变暖，山庄湖冰开化，阳坡的什么树要发芽。刚说这天头可不错呀，忽然有人上班来就大叫不好，原来他千辛万苦搞来的年货中的精华———肉和鱼都化了。众人回家一看，亦纷纷叫苦不迭。须知那年月物资都匮乏，弄点年货不大容易。而一年到头孝敬老人关爱妻小答谢亲朋，又都要集中表现在过年的几顿饭上。没有冰箱，北方人又不习惯做腊肉咸鱼，一着急只好趁着还没变味儿赶紧吃。那几天我们科室同事相互争请，把谁排后面都不愿意，支部书记说还是党员带头吧，结果轮到书记家那顿饭味道就有些不大对头，全靠葱姜蒜胡椒粉遮着，转天就有俩肠胃功能差的请假不上班了。更气人的是，到了大年三十，天又大冷了，冻得邦邦的，可除了白菜土豆，却又没什么可冻的了。还好，妻子有心计腌了块咸肉，剁成馅照样包饺子，也欢欢喜喜过了个年。

　　说改革开放二十多年的变化似沧海桑田，实不为过。方今给小孩子讲这些，他们不理解甚至不信。大城市不必言，就我所在的这小山城，全城集中供暖，孩子们就不明白烟囱炉子为何物。今冬因为一开始讲暖冬，年轻人便做好打算要俏上一冬，买薄冬衣单皮靴。连我这半大老头也赶时髦，买了件新样式棉上衣，不料来了一场雪，薄的不行了，逼得大家又买半厚的。结果半厚的也不行了，又买最厚的。这让那些个商家乐的，直说老天爷真是好样的，帮着把压了好几年的冬装全给卖了，还得赶紧进货。其实，谁家都有冬衣，都只为生活好，心气高，年轻人爱美，中年人怕老，老年人不服老，结果就纷纷争先着新装。我女儿今冬光长大衣就买了两件。邻居一女子的新冬装由白变红变黄最近又变黑了，据说黑色是最新流行色。她还谦虚地说冷得都不知道穿什么好了。我夫人看天气预报承德市区夜间零下二十多摄氏度，出去就买了一个厚被一个厚褥。不料暖气太热，睡到半夜我先跑了，后来她也热得受不了，嗖地把被子拽一边去了。

　　近日去乡下看“村村通”工程，天气着实冷，下车一小会就冻透了。但村民却乐得脸上发红，围着我们说个不停。原来，这项工程使许多偏远的村子都通了水泥路。虽然修路款国家补一半，另一半需乡村自筹，但村民们深明道路的重要，都争着抢着集资要把自己这段修上。修得早的，秋果下来时就用上了。如今不光孩子上学骑车方便，连娶媳妇的小车队，也风风光光地开进深山沟。看了村村通，我们又看了建设中的京承高速路，当走进从万里长城身下穿过的隧道，又看了一座座横跨山谷间的高桥，再听到未来从承德到北京只需一个半钟头，在回来的车上，大家兴奋得直喊热，让司机把空调关了。你说，这叫暖冬还是寒冬？忽然就想起一句歌词：“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没错，只要国家富强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甭管是暖冬还是寒冬，我们都爱！

　　《人民日报》 (2005年02月08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