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手术戒“瘾”，断“瘾”而无后患？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当采用一切办法都不能奏效时，有人选择了手术戒瘾。而至今没人能保证，手起刀落后，真会将瘾斩尽杀绝而无后患

　　夜已深，周锐(化名)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这是他实施手术开颅戒毒后的反应之一。“如果没有‘睡觉药’，他根本睡不着。”周的母亲对记者说，手术后的3个月来，夜夜如此。每天夜里，这位母亲都要起来好几次，看看儿子是否睡得安稳。

　　天亮的时候，儿子起床，照例要打一阵喷嚏。“我知道是‘那个东西’闹的，但只说是因为睡觉受凉，感冒了。”母亲不敢在儿子面前提“毒品”这两个字，怕勾起儿子的回忆。在外人面前用“那个东西”代替“毒品”这两个字，已成为这个家庭习惯的一部分。

　　一刀了之

　　周锐是位有着10年吸毒史的“瘾君子”。在饱受各种戒毒手段失败之苦后，这个家庭决定用手术来终结他的毒瘾。“只要能够戒掉，不管多大的代价我们都想尝试。”周的母亲说。

　　2004年10月22日，周锐被送上了北京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他接受了一种被称之为“脑立体定向颅内多靶点射频热凝术”的脑部神经外科手术。这种手术的原理是采用微电极定位技术，确定大脑内引起成瘾的脑细胞核团(靶点)，再用射频加热的方式毁损这部分细胞组织，以达到治疗的目的。

　　就在周锐进行手术戒毒的第二天，10月23日，长沙人刘新(化名)躺在了湖南省一家医院的手术台上，他要接受几乎性质完全相同的手术。所不同的是，他希望手术戒掉的是他的酒瘾。

　　“在此之前，刘新每天都要喝1～2斤白酒，喝醉了还要打人。”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湖南省一家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黄红星说。这位医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事这样的戒瘾手术，他先后进行过60多例此类手术，这其中包括毒瘾、安定类药物成瘾，以及目前这例酒瘾。

　　在这位医生看来，毒瘾、药瘾、酒瘾的形成机理都非常相似。一样的手术，根据不同的瘾确定不同的靶点组合，然后将它们一一毁损，由此，一个“新人”就在手术台上诞生。

　　在黄红星们忙于手术戒瘾之时，浙江宁波戒毒研究中心主任杨国栋则宣称，自己找到了用药物治疗网瘾的新方法。2004年11月，杨国栋的研究所收治了6名来自浙江各地的网瘾少年。

　　这种被称为“药物干预加心理疏导”的疗法，主要是向网瘾者体内注射一种名为东莨菪碱的药物，以平衡因成瘾而导致的体内多巴胺等神经递质的含量，使其摆脱对网络的依赖感，随后再辅助以心理疏导，从而达到完全脱网的效果。

　　杨国栋说自己新创的戒网瘾的方法灵感来自于多年从事戒毒工作的经历。“网瘾的机理类似于毒瘾，为什么戒毒瘾的药物不能用于戒网瘾呢？”杨国栋说。正因为如此，杨把东莨菪碱——这种原本用在戒毒者身上的药物用在了网瘾者身上。

　　被剿灭的欲望

　　手术后3个月，周锐几乎没有走出家门。因为长期吸毒留下的后遗症，虚弱的身体经常感冒。但是，毒品却一直没有再沾过。这一点，让他的家人欣慰许多。“第一个星期的时候，说话不太利索，到第二个星期之后慢慢好些了。”周的母亲说。

　　35岁的周锐此前一直靠开车挣钱，但是身体垮了之后就没再干活。周的母亲目前似乎对这个手术的疗效颇为满意。在她眼里，只要不再去吸毒，儿子即便每日需要服用大量药物才能安睡，这也是值得的。

　　而26岁的刘新，据他的主刀医生黄红星说，现在他已经摆脱了饮酒，甚至开始谈上了恋爱。黄红星还介绍说，根据他们调查的数据，到目前为止，接受手术戒瘾的60名成瘾者，只有3人复发。这显然是一个令传统戒瘾手段难以高攀的比例。

　　18岁的“活骨架”(网名)原本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后因网瘾辍学。他曾经创下四天四夜连续上网的纪录，在这期间，每天只靠一包方便面支撑。每当上网时，“活骨架”都能意识到自己行为所带来的害处，但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经过10多天的药物戒瘾之后，“活骨架”已经出院，并随后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个过去的“网虫”开始考虑如何能够挣钱，来分担下岗父母的忧虑。而据杨国栋介绍，在此治疗的6名“网虫”都取得了类似的效果。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因为采用这些最新的方法来戒瘾，这些成瘾者的生活已经开始改变。但事情并不是想象中如此简单。

　　2004年11月初，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的开颅戒瘾手术全部被卫生部叫停。原因是：此类手术目前只处于科研阶段。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接受此类手术的病人，包括周锐和刘新，还只属于试验者。手术戒瘾目前还并非一种已经能够确定疗效，并可以推广的医疗手术。

　　而杨国栋同样迎来了类似的质疑声。质疑者们认为药物戒网瘾属于一种医疗新技术，此类没有先例的医疗技术如要进行科学试验，需要得到相关主管部门的批准并履行相应的手续。在没有相关试验数据的基础上，就直接对这些青少年用药，显然是一种危险行为。

　　“网瘾少年需要治疗，但他们并不是试验品。”有人如是说。

　　欲壑难填

　　“我从第一例手术时就充满信心，我相信这个手术是安全有效的。”黄红星说。他的理论根据是，目前对毒瘾、酒瘾、药瘾等三类瘾的研究已经相当成熟，而且有相关的动物模型试验。同时，人们在医治大量精神病患者时，对人类脑部功能的认知也积攒了丰富的经验。

　　而杨国栋更是对自己的戒瘾技术极为自信——在治疗了上万例毒瘾患者之后，他对莨菪类药物的运用已经相当纯熟。“每个网瘾少年治疗前，必须接受严格的体检，在此基础上，适当剂量的东莨菪碱根本不会给人体造成任何损害。”杨国栋说，“六小时后，它们就被排出人体之外了。”

　　但更多的专业人士对此类戒瘾方法极为谨慎。“我们目前对大脑本身的了解还非常之少。”中国科学院心理健康重点实验室主任罗跃嘉说。这位曾经亲眼目睹开颅戒毒手术的学者认为，国内目前从事的这项手术的状况令人担忧。一是因为以目前的技术，想要真正精确地确定那些需要毁损的靶点并不容易。另一方面，我们甚至对这些需要毁损的靶点的了解也并不多。

　　反对者们还质疑说，这些被毁损的靶点，它们是否只是专职控制某种特定的瘾，而非兼管人类的其它情绪？在戒掉毒瘾或是酒瘾之后，谁能保证这些人正常的喜怒哀乐今后不受影响？

　　更为重要的是，瘾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脆弱。一切戒瘾的效果，都要依据今后它是否还会复发来考量，而短短数月之内根本无法判断这些戒瘾手段是否真正有效。

　　人们担心，周锐和刘新们，在渡过了短暂的平静之后，一切又会恢复常态。那么，他们获得的会是，除了被电流灼烧过的脑部伤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这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孙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