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远 世界杯足球赛在法国举行时，大赛的吉祥物是一只叫福蒂克斯的人状小公鸡。那些天，法兰西的土地上，大概到处都是这种洋公鸡在欢蹦乱跳。其实，中国人像高卢人一样喜爱公鸡，然而，此公鸡非彼公鸡，中国人心中的公鸡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年画上的公鸡是中国公鸡的标准像，色彩斑斓，仪态轩昂，再加上一副好嗓子，天生就是个明星坯子。“鸡”与“吉”谐音，中国的方块字，使鸡又有了象征意义。过去农家过年，家里都要贴上一幅雄鸡报晓图，就是要讨个吉利。今年又是鸡年，以公鸡的高贵与母鸡的平庸相比，十二属相里的鸡想来也应该是一只公鸡。
公鸡打鸣儿是件了不得的事，梗着脖子随便那么一叫，就让多少诗人发出感叹，又让多少哲人产生沉思，雄鸡一唱天下白，非天下白而雄鸡唱，仿佛天就是因了公鸡那一唱才肯破晓。昔祖逖闻鸡起舞，又把鸡和勤奋连在了一起。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对雄鸡的这一唱感触颇深。似乎每天刚刚夜深人静不久，公鸡便扯开了嗓门，宏亮激昂一声叫，似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于那一声，听来若攀援而上，艰难而又酣畅，很快，全村到处都响起了这种声音，此起彼伏，好一番鸡叫。不等人再睡熟，又是一遍，非把人叫起来才肯罢休。
我更喜欢把鸡与温馨的田园生活情调联系起来。陶渊明诗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说的就是这意思。鸡犬之声相闻，从来就是乡村生活的一种写照。较之于犬，农人似乎更喜欢鸡，与公鸡的鸣唱相比，农人更喜欢的是母鸡的聒叫，一阵咯嗒咯嗒，母鸡红晕着鸡冠，神情激动，一颗鸡蛋落地了，农人与鸡同喜，喜的是又有了一份收获。而公鸡破晓一叫后，就算完成了任务，白天有时也叫一声，那大概是练嗓子，也有炫耀的意思。剩下的事，神圣而又下流，即一味地向母鸡骚情。公鸡的骚情一点儿也不温柔，看上了谁，抖开翅膀，围着人家转，一副轻薄无赖相，得逞后便凶相毕露，像个虐待狂。两只公鸡如果斗起来，一定是在争风吃醋，其场面甚是惨烈，都伸长了脖子，狠啄对方的鸡冠，一阵鸡毛飞扬之后，总有一只要败下阵来。斗败了的公鸡样子很惨，漂亮的羽毛所剩无几，威风的鸡冠血迹斑斑，一副沮丧落魄的样子，连鸣叫声也嘶哑难听，更糟糕的是从此就失去了爱的权力。公鸡恐怕没有想到，它们为爱而厮杀时的样子很好玩，给人带来了观赏价值，这又使其身价陡增。
农人重实际，一般都不大喜欢公鸡。每年过了端午节，巷里便有了叫卖鸡雏的声音。小贩的鸡雏放在两个大笼子里，一路走，里面的鸡雏一路啾啾叫，打开笼盖，各种颜色的鸡雏挤得密密实实，昂起小巧的头，欢快地涌动，极可爱。农妇把鸡雏放在手心，一只一只挑选，挑好了，仍不放心，嘀咕：别净弄些公鸡。拿回去后，一天里要咕咕咕地呼唤小鸡几次，生怕有什么闪失，像侍弄孩子，还经常不安地琢磨小鸡的性别。一个月后，有的腿变长了，心里一格登，再过几天，又有的头上冒出了红红的冠子，更有的开始扯起嗓子，咯地一声叫，好烦人，便骂：该死，又是这么多公鸡。公鸡不下蛋，却同样要吃东西，打鸣儿有一只就够了。那感觉，大概就像是白养着别人的孩子，让人心里不是滋味。那些年，每逢春节，母亲便要喊：快把那几只公鸡宰了。一阵鸡飞狗叫后，公鸡都变成了白条鸡。家家都是如此，所以过了年，农村公鸡的数量会骤减。有时也宰母鸡，母鸡如果不守妇道，学公鸡打鸣，会被认为不吉利，也难逃厄运。
但如果公鸡也下蛋呢？这一定会被视为奇迹，可惜，它只会一唱。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2月16日 第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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