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到季羡林先生

　　汪修荣

　　季羡林先生是我所接触的作者中，唯一想见而没有见到的作者。

　　一年前，我策划了一套“大家散文文存”，经反复斟酌，最后确定了第一辑五位散文大家的人选：余光中、董桥、季羡林、张中行和黄裳，堪称当今文坛最具代表性的一流散文大家。

　　2004年1月，我拉着同事张先生到北京拜访季老，面商作品的出版事宜。张先生曾担任过《季羡林自传》的责编，深得季老信任。到北京时才知道季老已经住进了医院。我们决定到医院看望季老。正是北京最冷的时候，一早我们就乘地铁赶到了三○七医院。我们准备买一只花篮献给季老，以示对季老的敬意。偏偏那一带没有花店，好不容易才从花贩子手里买到一个昂贵的花篮，买了才知道季先生并不住在这里，而是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的三○一医院。由于不熟悉路，只好一路打听着前往。张先生捧着花篮走路既吃力又不方便，我提出替他一会儿，他执意要自己捧，说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季老的敬意。那天他没有戴手套，风大，又特别冷，一会儿手就冻乌了。我们一边走一边问路，他那虔诚的样子，就像前往西藏的朝圣者，令人十分感动。我还从来没有见到他对哪位作者如此虔诚，可见季先生在他心中的地位。

　　几经周折，找到了季老就诊的医院，接待我们的是季老的秘书李玉洁老师。李老师已经76岁了，是我见过的最老的秘书。李老师早过了退休年龄，子女多在海外，多年前曾有个出国探亲的机会，机票都买好了，见季老无人照料，便自愿留了下来，一呆就是十多年。现在她自己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人了，每天仍然在季老身边尽义务。我们本想见见季老，当面谈谈这套丛书的设想。李老师说，季老作为国宝现住在特护病房，上面有严格规定，不允许随意探视，如果非要探视，要报请有关部门同意签字方可。为了不影响季老的健康，我们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拜见季老的打算。李老师说，季老虽然九十多岁了，仍然十分勤奋，惜时如金，即使在病中，每天仍坚持工作5小时以上。如果因来客耽搁了时间，客人走了还坚持把时间补回来。听她这么一说，对季老的敬意又多了一分，更不敢打扰了。

　　季老是有名的布衣学者，身为学术大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由于他的名声和地位，找他的人非常多，他知道找他的人都是有事相求，基本来者不拒。考虑到季老的工作与休息，李老师常常替他挡驾，有时李老师刚替他挡了驾，季老看到了又大声把客人叫回来，弄得李老师啼笑皆非。

　　从北京回来不久，就接到了季老的合同，称一切由出版社全权处理。季老的散文编好后，我们按这套丛书的惯例从他的文章中取了一个书名《清塘荷韵》，觉得最能体现季老这本书的内涵。我们请李玉洁老师把书名代转季老，想听听他的意见。季老认为这个名字不错，只是多年前有一家出版社用过，希望另取一个。我们反复斟酌，觉得还是《清塘荷韵》最为合适，并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季老，没想到季老最后竟同意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季老的散文集《清塘荷韵》出版了，这部作品是从他一百多万字的散文中精选出来的代表作。选文精当，编排新颖，装帧设计庄重典雅，季老十分满意，特意请李老师打来电话表示谢意，其实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这个编辑。

　　季老散文感情朴实，文字清新，寓情于理，显示了季老丰富的内心世界，许多篇什催人泪下。这本书出版后，受到读者与业内一致好评，半年多时间便三次加印。不久，台湾的一家出版社看中了这套书，希望购买版权到台湾出版。我把有关情况传真给李玉洁老师，征求季老的意见。为了表达对季老的敬意，我们决定不收任何代理费。事情进展特别顺利，很快季老就通过李玉洁老师转达了他的意见：第一，书是写给人看的，台湾方面愿意出版是好事。第二，关于稿费等等，他完全听出版社的，没有任何要求。第三，他完全相信江苏文艺出版社，委托出版社全权处理此事，代理费按规定办，不要因他而破坏规矩。第四，向出版社表示感谢。季老的答复既在意外，又在意中，季老的通情达理令我十分感动。我曾与许多作者打过交道，主动向出版社提出收代理费的，季老是唯一的一个。

　　《清塘荷韵》从组稿到出版已经一年多了，至今我还没有见到季老，甚至没有直接与他说过一句话，通过一封信，我们的联系都是由李玉洁老师代转的。我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拜见季老，当面向他表达我的感谢与敬意，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却比其他任何作者都深。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2月24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