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忧伤

　　春节，似乎只应是喜庆的。从来人们都这么认为。

　　贴红红的对联，放红红的鞭炮，吃美食，穿盛装，看大戏。翻开春节的词典，里面写着：吉庆、祥和、欢欣、幸福。

　　春节是去岁的结尾，又是新的一年的开端。春节仿佛是人们一年来辛勤劳作而酿造的一罐蜜，人们有理由放肆几天，懒惰几天，品咂一年到头结出的果实。在品味中，畅想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然而，在欢乐的忙碌中，在风俗演奏的旋律中，始终有一股悲伤的潜流默默地涌动，它无时不出现，出现在快乐的眼皮下，喜悦的隔壁间，它疼痛地敲击着心扉，几乎要冲决理智的堤岸。但人们运用精神的力量努力压抑着它，不让它在这不适宜的场合与时间出现。人们相信，快乐是一年的征兆，它关系到一年的命运。人们转过来努力用笑脸来祈福，用吉利烘托愿望。

　　春节祭奠亲人，在农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如要给长辈拜年一样，一家子孙都要到祖坟祭扫。有时候，对于节日期间忙碌的人们来说，这种形式好像只是应景。但一旦触景生情，撩起情思，“哭坟”则是常见的事情。在节日的喧闹气氛中，这种从旷野传来的号啕的哭声穿透了半个村庄，使得人们心中生出一丝丝的悲悯。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对春节的体验则会悲喜交集。

　　常忆起小时候过春节，一家人坐齐，单等着爷爷来吃年夜饭，当爷爷从外面进来，打开我家的竹风门，细心的我就发现爷爷的情绪似乎不对，他掩饰着自己，声音却在颤抖：“想起逃荒年月，我和你娘带着你们弟兄几个要饭，吃不饱，穿不暖……”爷爷还要继续忆苦思甜，被爸爸的话挡住了，爸爸不想让这本该欢乐的节日被酸楚的泪水浸染。但爷爷岂能止住缅怀亲人的情思，他端上那碗香喷喷的饺子时，禁不住垂下老泪，忆起我那早已故去的奶奶，忆起他和奶奶带着几个孩子到安徽千里乞讨、卖儿求生的血泪日子。他多么想让奶奶与他共享太平，共享子孙绕膝、粮丰衣足的时光。遗憾的是，时光常常捉弄人，亲人们总是阴阳两隔，令活着的人相思无限。

　　而今，少不更事的我已成为过去，爷爷和爸爸已离开人世，诸多人事沧桑也渐如潮水漫上心头。春节回家，迎接我的虽然是妈妈的笑脸，但我分明看到她眼圈的红晕，看到客厅摆着的父亲的照片，我知道母亲一人在家肯定免不了一场哭泣。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在节日的气氛里我们总要检点身边的亲人，觉得似有所缺，似有所叹，在最应快乐的节日，我们反而更容易悲伤。

　　如同古人在大好的春日里“伤春”一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节期间人们同样“伤节”。看着满桌佳肴、满堂子孙，怎能不想起与自己走过一世风雨的伴侣？

　　唉，春节的忧伤，我曾从“哭坟”的村人身上看到，从已故去的爷爷的脸上读到，也从妈妈的脸上读到，但是，忧伤之后，他们更应当感到欣慰：家庭的和睦幸福，后辈的勤勉努力，时光的太平安然，不是他们向前看的原动力吗？我想他们会这样想的。妈妈也会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