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完成工作指标，吉林市某派出所出“新招”——让民工“顶”疑犯 3天“奖金”一百元

　　核心提示

　　完不成办案指标怎么办？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青河派出所想出了“窍门”：让“线人”花钱从市场上雇些民工充当犯罪嫌疑人，每人在看守所蹲3天，可得100元钱。没想到，这个“创举”竟成了部分无知民工的发财捷径，有些人还甘愿“二进宫”。

　　事情败露后，这个“创举”不仅没能帮助所长飞黄腾达，反倒使得该所所有民警来了一次性大换血，撤职的撤职、调离的调离。

　　目前，吉林市公安局已成立专案组，“要以办刑事案件的态度来办此案”。吉林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陈文成3月4日如是说。荒唐事：

　　【为了挣钱，任某及另外两名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民工再次充当“犯罪嫌疑人”，自愿“二进宫”。】

　　吉林市有条著名的街道：河南街。这里不仅是吉林市的商业中心，而且还是流动人口最为集中的地方，因而被当地人称为吉林市的“王府井大街”。

　　正因为如此，分管河南街的青河派出所也成为上级部门船营分局重点考核的对象，该分局的所有民警都以能到青河派出所工作而备感骄傲。努力把青河派出所晋升为一类派出所，也正是当时所长屈文武的奋斗目标。

　　眼看着2004年的年终越来越近，可青河派出所的治安拘留数字与分局下达的指标还相差甚远。“这让屈文武深感头疼。”原青河派出所一名知情民警讲，有一天屈文武从分局回来，立即组织全所人员开会说，所里治安拘留数字还差得太多，大家多弄点“活儿”，别落在其他单位后面，拉后腿。随后，他挨个儿点名让大家提供线索，可当时谁也提供不出来。后来屈文武说：“算了，线索我弄吧。”

　　没过几天，屈文武遇到了以前曾协助过派出所工作的群众钱某。屈文武提出让钱某提供一些线索，“如果线索属实，每治安拘留1人，可奖励一二百元”。钱某当时满口答应。但随后一连几天，钱某都没发现任何线索，他感到没法交代，便找到自己的亲戚任某，两人商量了一番，居然想出了“花钱找人去冒充一下”的点子。

　　随后，任某到劳务市场找来了张某等5名民工，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到里面蹲个两三天，每人就可轻松拿一二百元钱，并且还管吃管住，保证不挨打。”在任某的鼓动下，众人欣然同意，任某便通知钱某可以“来领人了”。

　　2004年12月4日，第一批由任某联系来的5名民工连同任某自己一起都被钱某送到了青河派出所。当时他们被钱某送去的理由是“在舞厅等公众场合携带管制刀具”，而几把刀具也被钱某一并带到了派出所。

　　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6名犯罪嫌疑人”顺利被送进了拘留所。在拘留所的3天里，6个人的表现还算可以，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12月7日，6个人笑嘻嘻地走出了拘留所，钱某极守信用地付给他们每人100元现金。“比打工挣钱轻松多了。”事后，一名民工接受调查时说。

　　但闹剧并没有就此打住。12月9日，钱某又以同样的方式，将任某等7人再次送到青河派出所。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为了挣钱，任某及另外两名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民工再次充当“犯罪嫌疑人”，自愿“二进宫”。“闲着唠嗑（当地方言，闲聊的意思）也是唠，还不如进拘留所既唠嗑又挣钱了。”一名民工接受调查时这样说。细调查：

　　【舞厅内的老板及工作人员均否认事发当天有人因携带管制刀具而被民警或所谓的“线人”带走。】

　　12月10日，也就是第二批“犯罪嫌疑人”被押进看守所的第二天，吉林市公安局船营分局政治处主任孙岩到青河派出所检查工作时，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孙岩立即向船营分局局长蔡际夫、政委付长坤等党委成员进行了汇报。分局领导商议后，当天即从分局监察室、法制科等部门抽调办案人员，成立调查组，兵分三路，一路到青河派出所调查参与办案的民警；一路到拘留所调查被拘留的7名“犯罪嫌疑人”；另外一路则寻找已被释放的6名“犯罪嫌疑人”。

　　调查情况很快反馈给了分局领导。正在拘留所内的7名“犯罪嫌疑人”承认，他们是被花钱雇来的，进来之前，并没有携带管制刀具在舞厅出入。“之所以自愿进来，纯粹是为了挣钱。”

　　调查人员还发现，13名“犯罪嫌疑人”中有3人是前一批被“释放”出来，第二次又被“拘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对此，看守所的人员称：“以为他们使用的是假身份证。”对于同一娱乐场所、同一时间出现多人携带管制刀具的情况，该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根据有关法律，出现此种情况应及时通知被盘问人家属，但调查人员发现所有的案卷里均没有通知被盘问人家属和向家属说明情况的字样。针对该疑点，办案人员说，嫌疑人的家属均在农村，有些还在外省，没法通知。

　　青河派出所所长屈文武在接受调查组调查时称，这些嫌疑人均是“线人”钱某带来的，但这名“线人”没有建立档案，是他临时找的，所以出事后一直就与钱某联系不上。他当时确实给钱某讲过，他们有些办案指标没完成，让他留意一下，一个治安拘留的指标奖励一二百元。没过几天，钱某果然带来了几个“犯罪嫌疑人”，但屈文武并不承认给过钱某钱。

　　而清河派出所民警在接受调查时说，这13人分别于2004年12月4日和9日以携带管制刀具为由被治安拘留，这些人都是由所长屈文武的“线人”钱某领来的，当时这些人手中并没有刀具，据说刀具在钱某手中，是屈所长让他们取的笔录。

　　这些人明明是“线人”钱某领来的，但为何笔录上却写着是在舞厅查获的？该所的一名民警说：“这都是‘犯罪嫌疑人’自己说的。”

　　这些“犯罪嫌疑人”携带管制刀具出入的舞厅，其实就在离清河派出所不足500米远的一条小胡同内。但调查组到舞厅调查时，舞厅内的老板及工作人员均否认事发当天有人因携带管制刀具而被民警或所谓的“线人”带走。“这不扯（当地方言，没有那事儿的意思）吗？那么多人从我这儿带走，我能不知道吗？”舞厅老板很恼火地说。严处理：

　　【船营分局党委迅速作出先期处理：青河派出所所长屈文武、指导员王某、副所长王某被免去现职。】

　　青河派出所雇民工充当犯罪嫌疑人一事引起了吉林市公安局党组的高度重视。吉林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刘培柱指示：立即查清事件真相，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

　　12月10日，船营分局决定撤销对任某等人的原治安裁决。12月9日被拘留的7人立即释放。在继续深入调查的同时，船营分局党委迅速作出先期处理：青河派出所所长屈文武、指导员王某、副所长王某被免去现职。

　　2005年3月4日，记者在青河派出所采访时，新任所长关晓东告诉记者说：“我们所现在的11名民警全都是新调过来的，等于给青河派出所来了次大换血。”

　　而记者自船营分局政治处获悉，目前原青河派出所的指导员和副所长都没有重新分配工作，而所长屈文武则一直在家养病。记者与其电话联系时，屈称他目前不便多说，只感觉“给组织脸上抹了黑，心里很不好受”。

　　吉林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陈文成则告诉记者说，目前市局也已成立了调查组，目前调查工作已基本结束，只是关键人物“线人”钱某已逃往南方，目前吉林警方正以“办刑事案件的态度来办此案”，争取早日查清此案，依法依纪处理相关责任人。再反思：

　　【分局所实行的岗位目标制和末位淘汰制已有好多年了，确实不太科学。】

　　“压力很大呀。”青河派出所新任所长关晓东叹息说。这位在基层做过20年派出所所长的老同志，深知此次“临危受命”的艰难。他对原所长犯下的“低级错误”感到不可理解。“分局对每个基层派出所确实制定过岗位目标责任制，但只要尽心工作，完成任务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完不成，大不了不晋级，或者不当所长，这有啥？没必要弄虚作假嘛。”

　　3月2日，一张颇具讽刺意味的漫画被人贴在了派出所后面的一个治安警亭上。漫画画的是几名刚从看守所走出来的民工正从民警手中领钱，画上还有一句话：“弟兄们，受委屈了！现在就发给你们钱。”这张漫画让青河派出所的民警们都感到抬不起头来。

　　而船营分局政治处一位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分局确实给基层派出所定有岗位目标责任制，治安案件查结率必须达到75％。而查结率的制定，则是根据辖区治安防范的复杂程度及基层派出所前几年的发案、破案的平均率进行综合考虑的。青河派出所所辖的河南街为吉林市最繁华的地区，前3年每年的发案数字都在214起左右，侦破各类治安案件都在164起左右，分局给他们下达每年20个治安拘留指标是不难完成的。如果完不成，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平时工作不努力。但因为这个事件影响太大，对分局领导的打击也不小，所以今年的岗位指标也就至今没下达，至于过一段时间还会不会下达，“那要看情况再定，现在不太好说”。政治处一名负责人这样说。

　　与青河派出所相邻的河南街派出所因在全国首创“单元工作法”而名噪一时，并引得全国诸多同行前来“取经”，而河南街派出所也是船营分局下辖派出所内为数不多的一类派出所。

　　所长霍继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分局给青河派出所每年下达的20个治安拘留指标并不算高，但完不成可能是有多种因素造成的。之所以会出现派出所雇民工充当犯罪嫌疑人的事，可能与分局实行的末位淘汰制有关。

　　据悉，所谓的末位淘汰制，就是基层派出所连续几年在分局各派出所完成岗位目标中排名末位的，所长要被淘汰掉。船营分局辖区内的另一名派出所所长也证实，分局所实行的岗位目标制和末位淘汰制已有好多年了，确实不太科学。民警办案多少要视发案情况而定，不能没案子硬办。专家说法：不能片面追求破案率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何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中央早已明令禁止各地公安机关下达“办案指标”，但时至今日，“办案指标”仍被一些地方所采用。

　　这种做法的目的是为了激励基层派出所加大治安力度，确保一方平安，初衷当然是良好的。对于治安状况较差的地方，破案率等指标有一定积极作用，但对那些注重日常治安防范、犯罪率低的地区，一些指标就成了派出所的“枷锁”。越是加大措施防患于未然，完成这些指标的难度就越大。由于破案率等指标常常与派出所的考核、评先甚至奖金、福利待遇等挂钩，不完成这些指标还不行。对治安状况好的地区的派出所来说，就面临着多难抉择：要么造假，要么完不成指标，要么放弃健全的治安防范网络。

　　公安机关之所以要打击违法犯罪，绝不是为了打击违法犯罪而打击违法犯罪，而是为了确保一方平安。“办案指标”与“指标办案”，同样有目的与手段倒置之嫌。治安案件的有无，有很大的客观性，绝不是预先“规定”多少就会发生多少，也不是想要完成多少任务就可以完成多少任务。那么，对于警察的工作业绩考核，就不能看是否破了多少案件，而应视发案后民警是否积极介入，是否达到了预期的侦破效果。

　　当然，公安机关作为一个特殊的部门，对他们的考核一直就是一个难题，如何制定一套科学有效的考核制度，是摆在有关部门面前的一个难题。要减少基层公安机关在办理此类治安案件时的作假现象，可以强化司法机关对侦查机关的提前介入，让法院或检察院提前对侦查机关所办理的治安案件进行备案，这样就摆脱了目前我国侦查机关在办理治安案件时由同级侦查机关审核把关的弊端。民工普法刻不容缓

　　吉林大学法学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青河派出所的做法实在是荒唐。就这件事来说，民警的做法还构不成妨碍司法罪、徇私枉法罪，但可能与滥用职权与玩忽职守有些贴近。透过这件荒唐事，能折射出我国普法方面的某些薄弱环节，特别是对弱势群体的普法工作更是刻不容缓。

　　派出所为什么不雇其他人？为什么会把目标定在民工身上呢？就是看中了一些民工的法律意识淡薄。那些被雇的民工，完全就是法盲。在一些民工的脑子里，可能完全就没有被拘留就是自己已经触犯法律的概念。

　　“你想想，一个人若是进过拘留所，那可是你人生中的污点呀，是要伴随你一生，对你一生产生影响的呀，哪能随随便便为了区区几百元钱就进去蹲上几天那么简单？”这位教授认为，加强对民工的普法宣传，让他们树立法律意识，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