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桃花

　　我发觉自己爱上玲子的时候，她正在果园里剪桃花。

　　玲子和我一个村子，上学时又是同班。中学毕业后，我到城里的师范学校继续读书，玲子回家当了农民。

　　那是个星期天，风吹着，桃花正红。玲子梳两条长长的黑辫子，一边剪枝一边哼小曲，手上的剪刀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鸟儿。“人面桃花相映红”，我想起了唐人的诗句，并被她的美深深迷住了。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冲我嫣然一笑。我说：“剪掉那么多花多可惜呀!多结些桃子不好吗?”她说：“花枝太多了不行,要疏一些，结出的桃子才又大又甜。”玲子是个爽朗人，声音像铃声一样清脆。

　　剪完花，玲子从地上挑了几枝递给我：“丢了怪可惜的，回家插在瓶子里，能看好几天呢。”我对花草素无兴趣，但那天例外了。玲子给我的花有几朵是半开的，还有好多打着骨朵的，用瓶养刚合适。我回家把桃花小心地插在贮满清水的瓶子里。下午玲子来我家，带了一点糖和红颜料。她说：“水里放点糖,就能延长花期，再放进点这种红颜料，桃花就会开得更红。”见我的花插得不成章法，她就又摆弄一番，花的造型好看了许多。

　　我们开始约会。我们谈将来，谈起我的理想和抱负：考研，留城，当学者。有时我又说，毕业后回到乡里的学校教书也挺不错。不管我怎样打算，玲子都不介意，她只说：我陪着你。

　　我们恋爱的事终于被我爹娘知道了，没料到他们的反应那么强烈。我说将来要娶玲子，母亲气得卧床不起，父亲气得吃不下饭，直骂我没出息。他们不同意的理由很简单，我那时已吃上了“国家定量”，而玲子是农村户口。二十年前，“国家定量”四个字在农民的心里，比千斤还重，是一个家庭的荣耀所在，也是一个农家孩子脱离苦海的标志。如果他再能领上一个也吃定量的媳妇回来，那会在邻近的村子里长时间传为美谈。

　　我父母没闲着，他们先是托人去找玲子父母，恳请他们劝玲子不要再缠我。后来他们亲自登门，再后来两家老人争吵起来，变得像仇人一样……这是几个星期之后，我从玲子那里知道的情况。我们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哀愁，爱情的甜蜜，怎么也冲淡不了生活的苦味。

　　两家丝毫没有和好的迹象，我们的事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父母竟得到了绝大部分人的理解和支持。“人家娃儿是飞出村的鸟了，扯着人家做啥？”这就是乡亲们的评语。一天晚上，玲子哭着对我说，过段日子她就要出嫁了。我一下子傻了。

　　玲子出嫁时，正值桃红柳绿的春天。那天我不在村庄，但在隔了百余里的城市里，我似乎仍能听到那送亲的唢呐声，桃花丛里，车子载走了我亲爱的人……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追悔当初。我想，如果当时我的态度再坚决些，如果我们作表面上的放弃而秘密地等待，如果……但是生活里没有如果。后来，每到春天，我所做的，只能是剪几枝桃花，插在贮满清水的瓶子里，看着它们缓缓地开，缓缓地落。我会在心里默默祝福：让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愿那些爱桃花的人好好珍惜，千万不要错过美丽的花季。（胡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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