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10分钟，浙江西部缙云县新建镇山岭下村的两个家庭——马开亮一家和董秀海一家，命运从此被改写。2005年2月5日，农历腊月二十七。早上7点过后，马开亮像往常一样披上穿了20多年的绿布中山装，匆匆扒了几口饭后，提着粪勺粪桶出门给4亩农田上粪。3小时后，就在家门口，马开亮在一场有十几人参与的殴斗中倒在血泊中。除夕，经过3天抢救的马开亮在缙云县人民医院停止了呼吸。群殴的另一方、董秀海之母马彩杏在混乱之中也多处受伤，但这远远比不上4个儿子——郑秀龙、郑秀虎、郑秀伟和董秀海因涉嫌故意伤害被刑拘带给她的伤痛。眼下，为董秀海辩护已成为这个家庭的大事。据一些村民所述，马开亮受到的致命一击，是董秀海用压瓦的椽木打在了马开亮的脑门上。当地警方目前仍在调查这起案件。尽管对董秀海是否砸死人至今尚无定论，现场目击者的描述也多有出入，但作为清华大学行政管理学在读博士，受过良好教育的董秀海在这场农村纠纷中表现出来的巨大反差，不可避免地使他成为舆论的焦点。祸起旧宅翻建距离缙云县城30公里的山岭下村，是一个有着400多户村民的偏僻小山村。董、马两家素无积怨，马开亮留给村民的印象是个老实人，从未跟村民斗过嘴，就连马彩杏也承认，马开亮是百里挑一的好人。两家结怨皆因董家翻建旧宅而起。这是一座旧平房，与马家墙贴着墙。2004年农历正月，董家在事先未向新建镇国土资源所申报的情况下，开始把旧宅翻修成两层楼房。约5米高的墙挡住了马家采光，遭到了马开亮的多次反对。反对无效后，马开亮开始上告。同年3月，新建镇政府国土资源所到现场进行了考察，确认董家新房为违章建筑，便向马彩杏下发了停建通知。今年春节前夕，董家未得到相关部门批准便偷偷动工。这最终导致了双方在2月5日的那场冲突。2月22日，距群殴已过半月，但回忆那短短10分钟内发生的流血事件，马开亮之妻马志芬仍然内心发憷。这天早上8点多，马彩杏一家，还有雇来的十几个泥水工等劳力，带着锄头、砖头、木棒，开着一辆小货车赶到马家门口。马志芬的表姐、村民丁易娥告诉记者，郑秀伟首先发话：“今天谁动手就打死谁！”一些村民则听见董秀海嚷着说：“一定要搞上去，谁拦谁死。”赤手空拳的马开亮闻讯从地里赶过来，拿着一根铁棍要撬红色砖墙，这个动作激怒了董家子弟，郑秀虎打了马开亮一拳，群殴便开始了。仅仅10分钟的混乱，马开亮倒地。站在距离现场10米远的地方，村民马均龙只看到一根2米多长、6厘米粗的实心木棍高高扬起来，落在了马开亮头上。就是这致命的一击，最终导致马开亮3天后死亡。闪烁其词的村民是谁砸下这致命的一棍？在采访过程中，许多村民都闪烁其词。部分村民表示，他们担心在村中树敌，不愿就此发表看法。而当他们仍在争论董秀海是否涉嫌杀人时，“董秀海事件”早已演变成了马家和董家两大家族的集体对阵，并把村民卷入了不同的利益阵营中。马开亮之女、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生马丽丹坚持说，当她冲进人群中抱住伤痕累累的父亲时，一根长木棍打在父亲头上，木棍断了一头，另一头牢牢握在董秀海手中。不过，这种说法遭到了董家的反驳。而据丁易娥回忆，她当时听见有个中年妇女喊：“那个戴眼镜的要打死人了。”群殴者中，戴眼镜的只有董秀海和马丽丹。也有一种说法表示，董秀海参与了打架过程，但打死人的是董家其他儿子。村民陶献根回忆说：“戴眼镜的那个还没来得及跑过来，董家那个个子高的儿子就给马开亮来了最后一棍。”一个典型的农村家族
命案陡生的结局远远超出了董、马两家的承受能力。而事实上在中国广大农村，因宅基地、水源而起的类似纷争，仍在上演。董秀海在这起冲突中表现出来与其所受教育和专业素养的巨大反差，在事后也成为人们探讨和反思的话题。不少网民都认为，董秀海的表现，显然与其家庭背景和个人成长经历有关。马彩杏与前夫郑瑞秋共生育三子三女，董秀海系与后夫董品昌所生。据比董秀海大两岁的村民马凌武回忆，董家一开始时家境贫寒，董秀海小时候穿得不好，经常帮家里人砍柴、放牛。山岭下村以马姓为主，董姓和郑姓都人丁单薄。董秀海的大姐郑秀娥表示，他们七兄妹从小没有父亲，村里人经常欺负他们，让他们觉得低人一等。在村民记忆中，贫穷的董家改变地位则是在4个儿子相继长大成人之后。2002年，老大郑秀龙当上了村里的调解主任，老二郑秀虎在县里打工，老三郑秀伟在县城做服装生意。一些村民说，董秀海的3个哥哥和3个姐姐最多只读到初中，因此在董家地位的改变过程中，在清华大学攻读行政管理学博士学位的董秀海起了关键作用，村里很多人都叫马彩杏“状元娘”、“官娘”；山岭下村也有传言，董秀海毕业后会当官。山岭下村村支书陶明江表示，董家的是是非非并不能都怪到董秀海一人头上，马彩杏的某些做法有些“过头”。2002年，山岭下村村委会开始筹资修路，村头几户人家的田地都要无偿让出几尺，但到了马彩杏家门口，她却不同意，直到现在，汽车仍无法开进山岭下村。变局中的乡村调节机制据缙云县新建镇国土资源所所长李强介绍，2000年以前，新建镇曾经发生过一些农民因为宅基地纠纷发生打架斗殴的情况，但近年来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更不用说因此而闹出人命。农民翻新旧宅时，一般都知道先向村委会申请，然后同乡邻签订协议书，再到城建部门办理相应手续。新建镇镇南管理区副书记陶耿然说，山岭下村村风比较淳朴，但在新建镇61个行政村中经济比较落后，村“两委”班子也很薄弱。前任村委会主任施兆龙因为负债跑了，而现任村委会主任马天林也去了河南郑州打工。“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常年出去打工，村作为一个自然共同体已经解体。在公社时期，行政村对处理农民的各种纠纷很有效；公社解体后，在贫困乡村，村级班子大多处于瘫痪状态，根本无法发挥调解作用。”对此，华东理工大学教授、多年从事农村问题研究的专家曹锦清分析说。至少在目前，已被刑拘的董秀海，有没有试图在冲突过程中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化解干戈，人们不得而知。而在村民们看来，身为调解主任的郑秀龙并未发挥其调解纠纷的作用。“如何妥善地处理乡村纠纷，防止家族之间的矛盾升级，是当前农村管理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曹锦清说。作为行政管理学博士生的董秀海未必会成为政府官员，却成为这场冲突的一个反面典型。在拘留所中，董将未完成的行政学课程留给了公众。⑤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