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基于自由的城市竞争力

　　中国观察之郭巍青专栏

　　中国社会科学院逐年发布中国主要城市的竞争力排名榜，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事情的意义来自于全球化的背景。观察家们大都同意，全球化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影响之一，是在全球范围内加剧了城市与城市的竞争；有些学者干脆将城市之间的竞争列为全球化的核心特征之一。中国正在积极进入全球社会，绝非偶然地，中国也就开始关注城市竞争力。正是在全球化背景下，普通中国人开始想象并操心这样的问题：未来究竟是香港、上海还是其他哪个城市，有可能在纽约、伦敦之外，成为另一个全球的金融中心？

　　中国社科院通过一套仔细斟酌的指标，测量中国内地200个主要城市的竞争力然后排序。今年的排序与去年相比，最引人注目之处是北京地位下滑，深圳跃居第二，广州升上第三。这种升降沉浮所引来的议论纷纷，相信必会刺激城市之间展开新一轮的激烈竞争。

　　然而城市的竞争具有复杂内涵，专家们在评价城市竞争带来的复杂后果时，可以说是分歧很大，毁誉参半。我们在中国刚刚起步的城市竞争现象中，不妨关注这样一些饶有趣味的话题：一个是“都市政治”渐渐成为重要现象；另一个则是，城市之间的竞争，会给我们带来幸福生活吗？

　　为什么说城市竞争会产生所谓“都市政治”呢？首先，中国内地各个城市之间的关系，长期被固定在一种上下尊卑的行政等级秩序当中。“上位”城市依赖行政权力聚集经济资源，并领导“下位”城市。形成这样的格局虽然有历史的原因，但它扭曲资源配置，强化地区之间的行政壁垒，越来越与市场经济的发展格格不入。明白这一点就可以明白，城市竞争的积极意义之一，就是将不平等的秩序“碾平”，大家依据同一指标竞争。因此，广州排在北京之前，深圳又在广州之前，其意义在于新秩序的构建与形成。它使我们看到，城市作为西方学者所说的“增长机器”，正成为中国未来发展中最活跃的主体，并开始形成新型的“主体间性”，就是大家成为平等的竞争对手，而不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另一方面，一旦各个城市被卷入这种竞争中，大量的利益冲突就会会聚在城市，多元的利益关系会在城市的日常生活中扩散和蔓延。它特别要求城市的“善治”，即良好的城市政策与管理。这就是“都市政治”最直接的含义。我们过去太习惯于单线的经济思维，总以为发展城市就是要发展经济，少谈政治。殊不知，当城市为了发展而圈地，导致部分农民失地又失业时，当拆迁地盘中的“钉子户”与拆迁公司以及有关方面尖锐对立时，当“发展”引来大量的所谓“流动人口”，但又不让他们获得“城市公民身份”时，当普通市民长期看病难，而在危机状态下得不到公开坦率的信息指引时，所有这一切，就是“都市政治”。所以，竞争一方面把城市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另一方面也要求城市构建新的运行逻辑，否则会陷入危机状态。

　　从历史上看，城市是市民阶层摆脱种种经济、政治乃至人身束缚而寻求自由的会聚地。所以从来都有这种说法，城市的空气是自由的。另外，城市又日渐成为经济发展要素的会聚地。所有的社会科学，几乎都关注一个问题，就是城市在经济发展中的角色，是否会损害城市的自由性质。撇开各种理论纷争不说，有一个事实必须引起重视。过去我们的经济发展策略一直在效率与公平两个方面左右冲突，顾此失彼。目前国际上的一个重要共识，是要寻求“公平的增长”，即仔细分析哪种增长方式同时有利于社会公平。借鉴这个思路，我们可以说，城市发展要有所创新，一定要找到“自由的竞争”模式。就是说，我们要竞争，但是，这种竞争必须有利于保护和发展自由。

　　因此，如果为了争夺竞争力排名榜上的名次，不顾界限地使用行政强权的模式，正是我们必须警惕和反对的。排名榜会对城市政府形成诱惑和压力，但是，排名高低并不直接意味着人民生活幸福。相反地，在发展和竞争的名义下，很容易出现对市民生活需求和生活习惯的无礼干预。因此，怎样尊重人民的自由，怎样鼓励各种社会因素自由地组合与发展，怎样基于自由而形成城市竞争力，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努力的方向。只有这样形成的竞争力，才能帮助我们的城市最终发展成为在国际上有竞争力和有吸引力的文明的大都市。

　　(作者系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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