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涉江——我读屈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圆之能周兮，夫执异道而相安？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余之败绩。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屈原《离骚》

　　缘起

　　我不知道在今天的中国，大多数人提起屈原除了想到吃粽子外还能说出些别的什么。去年，韩国申请“江陵端午祭”为其世界文化遗产之事曾引起中国人民一致“声讨”，捍卫端午节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然而波起潮涌澎湃激越过后，中国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世界、人类共享性，韩国如果确实比我们沿袭尊崇得好，一枝两叶未尝不可，何必气急败坏、义愤填膺地怕别人抢走？呼吁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呼吁是为了更好地继承，中国人，你做了吗？

　　高一暑假40天。从第一天早上起床，我开始蜗牛爬行般背诵《离骚》。

　　凌岳

　　《离骚》全诗三百七十三句，共二千四百九十字，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爱国主义浪漫派诗人屈原的代表抒情长诗。后人敬称曰：《离骚经》。我想，如果把我艰难攀登《离骚》这座奇峰险岭比作凌岳登高，那么一步步迈开的步伐，摘闻过的芳芷荃蕙，梦境中以荠荷为衣芙蓉为裳的屈子上下求索的身影，就如同女须之言劝灵氛之占卜。我不仅在读诗在识生字，背诵着拗口的“兮”来“兮”去，更是被屈原23岁博闻强识提携玉龙为君国而死的爱国情怀感动着，因诗人伟大的心灵和坚强意志而震撼。

　　比起曾经背过的《春江花月夜》汀上白沙江天一色，《长恨歌》悠悠生死霓裳羽衣舞，《离骚》既非诗中有画面意境可感，又非叙事抓心回环起伏，相形之下只显得晦涩难懂，佶屈聱牙。我花了十天，每天早上一小时大声朗读，看注释，试着翻译，渐渐被“苟余情其信以练要兮”、“余虽好修以羁兮”搞得糊里糊涂，又为“纷总总其离合兮”下句到底是接“斑陆离其上下”还是“忽纬其难迁”而头疼不已。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骂”自己心犹豫而“狐疑”，还狂傲地自诩“怀朕情而不发”？后来终于想通原来是古今异义褒贬有别！“咎繇”，“榘”让我怀疑看到的是堆垒起的甲骨积木！我痛苦地发现天才23岁写的诗我竟然读不懂它！难以想象后人“依葫芦画瓢”“天下文章一大抄”的心理背后托映着的是巨幅宏作独创先河开辟时代的恢恢屈子赋，是供我们取不尽用不竭的文化长江水。

　　闭上眼，风华正茂的屈子影像浮现眼前：我看到起初颇得怀王赏识，联合齐魏燕赵韩，结成一个“纵约”阵营与秦较量比试的“图强派”中最坚定的人物——屈原。屈原两次出使齐国促成齐楚两国结盟共事敌秦，“纵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在当时谁能一统天下实则决定于谁能清除腐朽的贵族势力。然，“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涿谓余以善淫”，上官大夫靳尚、少子子兰等贵族统治集团为了自身的享乐甘心屈于秦下，谗谤屈原，清除异己。他那满腔热情顿时遭到的是“伤灵修之数化”的悲痛与昔日芳草化为萧艾的愤怒。我看到的是一个眉头紧锁的清瘦少年，滋兰九畹树葱百亩在劳作，他竭力保持昭质未亏，独自一人行走在流亡的路上。到了宜城，若再前走就入了汉北，就可以离开楚地到盟国暂住一时，像其他失意谋臣一样轻松做别国客卿，施才展华。“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爱楚至深的屈原不愿离开故土半步，在选择的那刻一个天真烂漫的灵魂不计铭刻至深的伤痛，只小心包裹好一颗赤心待日后为楚王重展。

　　涉江

　　鲁迅先生评价《离骚》为“逸响伟辞，卓绝一世”。这“一世”影响了古今众多诗人甚至写古体诗的鲁迅本人，《为了忘却的纪念》中“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交映着“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辛酸柔软揉搓沉淀成的九死未悔；鬼才李贺“渴饮壶中酒，饥拔陇头粟”（出自《长歌续短歌》），几近相同于“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深远寄托着匡时救弊的立意及表达方法也颇得《离骚》精髓，更不用说“鬼诗”《题苏小小墓》受《九歌·山鬼》影响之大了。诗仙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与《离骚》“鸾皇为余先诫兮，雷师告余以未具……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一较，方得出太白浪漫文风受鼻祖屈原影响之大。

　　屈原之前，中国没有“诗人”的概念。《诗经》结束了一个朴素、从容的时代，既而的二百年里，在尖锐冲突思想纷繁紧张激荡的战国，只是诸子百家宣扬个性、锣鼓喧天散文横行的天下。这在一个素来就以诗歌为自豪的民族，需要从静寂荒漠中发出一种属于歌唱的声音，于是屈原出现了。有人说他老人家只是赶上了这个趟儿，顺应了需求满足了历史。不，错了！如果没有屈原天才般的独创将《诗经》节奏拉长放快，没有《离骚》、《九歌》，就没有非物质文化遗产楚辞，就没有垓下之围项羽豪情天纵地剑在手，朝天阙，泪向天冲问天下谁是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没有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所谓帝王风骨。那历史岂不变得苍白空洞，只有萧萧斑马嘶鸣、越野边塞沙场而少了热血男儿柔肠寸断的悲壮。

　　《离骚》的影响是深远的，无所不在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文人胡绳、杜衡、戴望舒的名字全取自这首诗。“逍遥”、“瞻前顾后”、“中正”、“弥彰”、“狐疑”、“九死未悔”也成了现代汉语的常用词。就连网络作家安妮宝贝《八月未央》、蔡智恒《槲寄生》中“未央”、“荃”等书名人名也追溯得到。

　　凌岳，不过是尝试着亲近一座文化泰斗无法企及的高度罢了；涉江，不过是采撷这条文化长河的几朵浪花而已。已矣哉，别无他话，唯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来形容我此刻的心境，怕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文有删节）

　　指导老师 周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