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乡村老师的生活片断

　　我下乡插队的村子里有一个小我几岁的姑娘，高中毕业后做代课教师，每月二十几元钱，干了近10年，不上不下的，一直把婚事耽误了，到了30岁上结婚，婚后丈夫嫌她挣钱少，但她赌气也要继续任教，自学大专好容易转为正式，35岁上生孩子，蜡烛两头燃，争强好胜为班级的成绩、为学生的教育累出一身的病，担着毕业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课，每月工资也就是五百元左右。生活上捉襟见肘，每每和夫家生气，心情有时很糟，我时常会在电话上或是书信上给她鼓励。她说：“说不定我猛然就会倒下了！”

　　七哥，是一个乡村小学的教师，如果不听他说话，只外貌上看不出他与种庄稼的农民有任何的区别。在校任教，回家种地，对学生对妻对孩子极尽责任。可怜他却是黑瘦黑瘦疲惫不堪的样子，课堂上他笑容满面地教书育人，课堂下满腹的心事使他成了孔乙己那样可怜和唯唯诺诺的人。大女儿中专毕业了，按镇上的规定，教师子弟交上一定的钱可以安排就业，七哥很知足，得到这个消息，求亲戚找朋友，凑了1万元交给有关人员，可是等啊等啊！转眼两年过去，孩子还不能上班，找到去问，人家说，因她是中专学历，要再交1万元！天哪！七哥的脚没迈出门槛，泪已涌出：怎么办？进退维谷要老命！

　　想起我的老师，他从教40多年，直到66岁那年才离岗休息，可是，回家两年多后还没有拿到退休安家费，而且每次因病住院医药费总是迟迟不能报销。从老家到乡教改办有近10里的路程，老师往返多少趟才能找到教改办公室管事的人啊？

　　老师去世后，家人许久没有领到丧葬费，及至领到手时，竟然有一张老师的借据！一眼看出那不是老师的字迹，但却有老师那一枚印章，1500元，怎么可能？依我老师的本分和谨慎，他是绝对不会向人借钱的，而且平素听得多了，教改办公室总是非常困难，资金总是非常紧张，他们的工资总是发不下来，慢说是老实巴交的老师，就算是比老师再有面子的退休人员也借不出那么多钱啊！

　　许久以后听说了：是他一个儿子串通好了教改办公室的领导做的这样的手脚，就是为了与兄弟们争家产呗！一父有九子，九子九不同。他善良的兄弟们明白了事情的来由，什么也没说，一切随缘吧！财去人安乐吗？人不安乐，为了这样的教改办公室的领导的素质也不安乐啊！

　　老舅也是一名农村学校的教师。解放初期，刚刚高中毕业的老舅风华正茂，气宇轩昂，1.82米的小伙子英俊挺拔人见人爱！考上了省城的航空学院，可是，在那个以阶级论人才的年代，一封家乡的匿名信指名要老舅回去陪地主父母共同挨斗，学院的领导不得不忍痛割爱。老舅回家了，过了几天，地方学校吸纳老舅成了教师。

　　老舅的语文课教得很好，很有激情。他的字写得秀美极了，他的板书同学们总是不忍擦去。几十年如一日，在校教学，回家劳动，长得漂亮有文化会剪裁的舅妈不太下地，老舅不辞劳苦地在讲台、田间劳作着，但他很快乐。说来好笑，那年，我清楚地记得，10岁的我下雨前急匆匆地往屋里收东西，把衣服拿到舅妈住的内间时，看到两人拥抱着的一幕，我幼稚的小心眼中还在怨他们呢：不害臊！

　　近50岁那年，老舅努力完成了他的函授专科学习，晋升了职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分不好一直是他的心结，入党后，他彻底轻松无负担。但是，他爱的、爱他的妻去世了，老舅一个人肩负俩人的责任，为4个孩子盖房娶妻，以他不多的退休金很细心地精打细算着。

　　一转眼，老舅70岁了。腰佝偻着，时常拿着收音机踱来踱去地听啊听的。他当了省电台的听评员，常常写点稿子。当有学生尊敬地叫着老师问候他时，他笑着问对方是哪一届哪一班的谁？只有那一刻，老舅没有孤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老舅是我认识的乡村教师中生活较为充实、幸福的了。但他每每回乡里去办事回家，总是坐下来一脸的苦相，摇头叹息。

　　那年，我的一篇论文得了奖，我由衷想做的是给希望工程送上一份心意，我是直接寄到省委希望工程办公室的，附上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中讲老师，讲老师任教的村校，讲基层教办工作需要加强，讲希望工程的钱要用在刀刃上。

　　我还能为老师们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