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民从遇车祸到冻死路边的悲惨5天

　　本报长沙3月23日电

　　“谢谢你啊！”这是29岁的张衡生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2005年3月7日晚，行走在107国道1723界碑处的湖南衡阳人张衡生被一辆疾驰的摩托车撞伤。当地村民先后拨打电话与湘潭县110指挥中心、湘潭县交警大队、茶恩寺镇派出所、茶恩寺镇民政所取得联系，均无人过问。

　　张衡生双腿骨折，右脚肿大，左脚开裂，但伤不致死。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他爬到了30米外的稻田里喝水。村民将他扶到路边树下，给他换上衣服，盖上茅草，送来食物，沉默寡言的张衡生总是以一句“谢谢你啊”作为回报。

　　此后五天内，始终没有任何部门过问此事。

　　2005年3月12日清晨，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张衡生冻死在路边。

　　在一次次的推诿和踢皮球中，谁该为这条冤死的生命负责？就在本报记者对此事进行调查时，湘潭县公安局派出了以纪检书记牵头的调查组，对派出所、交警的失职行为进行调查。而在3月22日，死者家属已将漠视生命的政府职能部门告上了法庭。

　　报警

　　2005年3月7日晚9时30分，107国道1723界碑处亮光突闪，村民彭术平看到一辆摩托车急速穿行，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停在马路中间。随后，一辆满载生猪正在疾驰的卡车在摩托车车尾猛然停下。一个黑影飞了起来，重重地跌在路边。

　　50米开外的单车修理铺店主蒋正军同时目睹了悲剧的发生。两人循声过去，摩托车和卡车已经逃离现场，一名男子蜷缩在路边，裤腿下半截碾成了布条。

　　彭术平很快认出了这名男子，此人在当晚7点多曾来到自家堂屋里，被妻子认为是流浪汉打发走了。然而，陌生男子走到屋门外的107国道拐弯处便停下来不肯前行。彭随后返回屋里。

　　在打火机的光照下，伤者右腿肿大，左腿脚踝上已裂开一个鸡蛋大小的洞眼，看得见白骨……蒋正军提议报警。

　　9时35分，彭术平拨打了湘潭县110指挥中心报警电话，告知警方：茶恩寺107国道边，有一个人被车子撞了，车跑了。

　　接线员听完后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7883299，叫他去找湘潭县交警大队。

　　9点36分，彭术平按110给的电话，连续拨打两次后，终于有人接听，他又将交通事故始末叙述了一遍，对方又给了他另外一个电话号码，说是事故发生地附近交警的电话。彭术平打过去，电话通了，但连拨两次都无人接听，彭术平只好放弃了。

　　此时，受伤的男子始终没有出声，彭术平觉得或许伤得不重，过些日子就会好。于是，他和蒋正军把伤者拖到路边杨树下，给他盖了些茅草，便各自回家了。

　　救助

　　受伤男子滚下一道2米高的坡梁，挪过一条旱沟，然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腿，匍匐爬到30米远的稻田中间，一头扎进积水里拼命地喝起来……

　　60岁的罗冬梅看到这一幕已是在3月8日清晨，老人觉得心里特难受，于是赶紧走到茶恩寺镇扶乔村月形组组长蒋东林的诊所，告诉他昨晚有一个“可能是精神病人”的男子被一辆摩托车撞伤了，左腿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需要救助。

　　当日上午，蒋东林赶去看望伤者，并对他进行了简单包扎。在包扎过程中，伤者自称叫张衡生，衡阳市人，并把父亲的姓名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了纸条上。

　　尔后，蒋东林把事情告诉了茶恩寺镇派出所值班民警郭学军，郭认为既然是交通事故，应该由交警负责，于是与湘潭县交警大队二中队电话联系。

　　之后，郭学军告知蒋东林茶恩寺镇民政所所长王清文的电话，让他找王联系，“这事情，民政部门也管。”

　　蒋东林找到王清文，告之经过，结果却让他心寒。对方要他找个医生帮张衡生包扎一下，“人死了以后再通知我们。”王清文说。

　　这让蒋东林对政府部门感到绝望，回到家后，他连续拨打了张衡生提供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没人接听。正是这一声声空洞的回音，断绝了张衡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记者后来得知，在蒋东林一次次打电话到张家时，发疯般寻找儿子的张父张母正在外面奔波。

　　9日后，天气转凉，开始下雨。罗冬梅把张衡生扶到路边一户人家门口，却被主人赶了出来，“这么一个病人，万一死在我家门口，死者家属找过来，那怎么也说不清楚了。”房主说。

　　于是，罗冬梅又把张衡生扶回107国道边上的白杨树下，并给他添了些稻草，披上雨衣。此时的张衡生只穿了两件衣服，身子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死亡

　　3月11日，天气骤冷。

　　据当地居民反映，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天气渐渐变冷，穿着单衣的张衡生始终躺在路边，难以动弹。

　　当时，曾有居民想把伤者接到家中或者送往医院，但由于怕伤者突然死亡会招来麻烦，便都作罢。

　　看到伤者如此境遇，当地好心的居民李奶奶义务担负起“送饭员”的工作，每天送饭给张衡生吃。张衡生当时还很清醒，对前来送粥给他喝的李奶奶道谢。

　　“他不是个精神病人”，彭术平认为，“发生车祸时，他衣服整洁，并且还能写出父亲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对人也有礼貌，他只不过是很内向，不爱说话而已。”

　　当晚气温零下3摄氏度，风雨交加。李奶奶过去给张加了件雨衣，张用双手紧紧拽住完全浸湿的稻草，身子抖个不停，但仍然坚持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一声“谢谢你啊”完成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对话。“如果不冻死，就是老天在帮他。”睡觉前，老人心里十分不安……

　　3月12日下午2时，没有放弃寻找儿子的张衡生父母接到茶恩寺镇派出所副所长刘江南的电话，通知他们张衡生已经死亡，送到了湘潭市殡仪馆。

　　张衡生的继父阳松文称，今年29岁的张衡生曾在衡阳读过大学，性格比较内向。从学校出来后，一直没有工作。

　　2005年3月3日，张衡生与父亲吵架后赌气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此后，家人开始在衡阳满城寻找。3月7日晚上，悲剧上演时，100公里外的衡阳电视台，在19时30分新闻联播过后，开始播放寻找张衡生的寻人启事。

　　问责

　　“从报警过程来看，公安和交警部门存在不作为现象。”受理此案的律师邱德广说，“彭术平拨打110，应当是由110转给相关部门，而不是让报警人自己再去跟交警联系，而交警在接到交通事故报警后，5天都没有出警，已经构成渎职。”

　　记者了解到，当晚，彭术平从110处获悉的电话号码7883299，正是湘潭县交警大队调处股的值班电话，“但调处股只负责重大伤亡的交通事故，因此，像3月7日晚上的交通事故，只有通知茶恩寺镇辖区所在的交警二中队。”湘潭县交警大队调处股的一位张姓警员告诉记者。

　　“可以肯定，在3月7日晚上，我们没有接到事故报警，”当晚值班的正是二中队队长刘光正，他表示，他和另外一名值班交警一直在办公室看书到晚上11点半，没有接到任何报警。3月7日的值班记录也明确显示：无报警。“肯定是彭术平拨错电话号码了，要不然不可能没人接听。”刘光正说。

　　而在湘潭县交警大队二中队的值班记录上，对张衡生发生车祸的最早记载是：3月8日，上午9时20分，接到报案（茶恩寺镇派出所），昨天茶恩寺镇有一起交通事故，已无现场。

　　值班交警冯建湘回忆说，“报警人在电话里说，伤者伤势比较严重，叫我们过去看看。”按照规定，此事应由当日值班交警负责处理。于是冯建湘把事情通知了前一天值班的二中队队长刘光正。

　　“当时全中队7个交警都在会议室开会。”刘光正告诉记者，他安排了周畅和另外一名交警出警，回来后，周畅向他汇报说，没有看到伤者，估计已经走了。

　　“这种事经常碰到，事故发生后，伤者已经被人送到医院去了，并且一直没有事故当事人前来报案，我们已经尽到自己的职责了。”刘光正说。记者从湘潭县交警大队二中队3月8日～10日的巡逻记录上看到：茶恩寺镇路段，良好，无事故。

　　“一个病人在路边躺了5天居然没被发现，怎么听都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当地村民说。

　　据悉，张衡生发生车祸的地点距离茶恩寺镇派出所只有2公里。派出所得知事故发生是在3月8日，而到达到现场是在5天后，张衡生已经冻死在路边。

　　茶恩寺镇派出所副所长刘江南表示，这类交通事故是否归派出所管，要看具体情况。“这是一起较小的交通事故，并且在当时不知道伤者伤势的情况下，值班民警只有把事情转给交警部门处理。我们派出所只负责当地的治安。”

　　“3月12日那天，我突然听说有人死在路边，也觉得很惊讶，问值班民警后，才知道死者正是交通事故中的伤者。”刘江南认为，既然将事情告知了交警，就以为交警已经处理了，所以就没有过问。并且，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张衡生，更不晓得他一直躺在路边。

　　3月12日，刘江南赶到现场，并通知湘潭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对尸体进行法医鉴定，确认为：非他杀，冻死。

　　解释

　　据曾担任该镇民政所所长、现已是该镇副镇长的王清文介绍，他虽然知道张衡生发生车祸一事，但由于那段时间镇里在搞换届选举，事情太多，因此无暇顾及。

　　他承认，当时他要居民自己去找医生给伤者治病，或者由居民送到医院去，医药费由民政所出，但并没有说过“等人死了以后再通知民政所”之类的话。

　　王清文解释说，“民政所只有3人，却要管31个自然村的事情，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出时间。”

　　据他介绍，他看到张衡生时，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第5天，当时张衡生已经冻死。

　　据悉，湘潭县公安局现已组成以局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牵头的联合调查组，前往茶恩寺镇对该镇派出所和交警二中队是否失职进行调查。有关负责人表示，绝不姑息包庇任何人，一经查处，该追究刑事责任的，要追究刑事责任。

　　记者从死者父母处得知，他们已以湘潭市公安局和湘潭县交警大队行政不作为为由，向湘潭市岳塘区法院提起行政诉讼。他们委托的律师邱德广说：“一场车祸中本不该死去的张衡生，最终死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