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稚

　　接受思想改造

　　1950年年底，中国开始了抗美援朝战争。1950年12月18日，美国财政部冻结了与中国所有银行的账户往来，冻结了已经划拨给协和的款项，所有准备运往中国的物资全部禁运。1951年1月20日，协和收归国有。

　　抗美援朝战争正在进行中，全国接连开展了“三反五反”运动和思想改造运动。中共北京市委领导下的一个工作组进驻了协和。

　　工作组组长张大中拜访了林巧稚。林巧稚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像年轻人，他们简单得像张白纸，可我在协和已经三十来年了。我这张纸上写满了字，这些字都和协和相关联。现在让我抹掉这些字，感情上我接受不了。”张大中平静地微笑着：“你的纸上是写了不少字。可字与字也不一样，很好的字为什么要抹掉呢？”林巧稚听着这话还算顺耳，谈话继续往下进行。

　　北京市委对协和的工作十分关注。北京市市长彭真要求工作组对著名的专家、教授一定要耐心启发，要善于等待，决不可草率行事。彭真还专门问过林巧稚：工作组没有强迫要求你做什么吧？

　　一本本学习材料送到了林巧稚手中。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出于情不可却，林巧稚用休息时间挑着看了看这些著作和学习材料。对于书中的理论，她并没有完全理解，可她不能不承认，其中确实有些道理。

　　院内的揭发不断深入，有些被揭发出的事情确实让林巧稚想象不到：为了取得实验材料，居然有医生在病人身上打空针；一部记录脑系科雷诺教授进行人体实验的短片，拍下了那些被注射了药物的病人抽搐时的惨状；还有人揭发，曾担任妇产科系主任的美国人惠特克，有一个未能实施的邪恶计划——用哺乳动物的精子，在200个中国女人身上做人工授精。

　　这一切是真的吗？自己三十来年一直在协和院内，对这些事情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林巧稚愤怒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当站在路上察看，访问古道。哪是善道，便行在其间。这样你们心里必得安息。”她想起了《圣经》中的话语。这时，再回过头来看共产党，她心里不能不承认，共产党确实有办法。

　　天津的共产党领导干部、红军时代就参加革命的刘青山、市长张子善因贪污受贿被判处极刑。这件事对林巧稚有很大震动。她想到，看来共产党并不是只整知识分子，他们为了建设一个好社会，对自己人也不护短。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几年，北京变得整洁、有秩序了。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垃圾、粪便被全部清理，污水横流的街道铺设了下水道。过去满街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如今都被政府送回了原籍。数以百万计的鸦片吸食者，接受了政府强制性的戒毒。尽管处于战争期间，政府仍保证了城市的粮食供应和冬季取暖的煤炭供应。政府制定了《宪法》、《婚姻法》，《婚姻法》禁止杀害女婴、禁止强迫婚姻和重婚、童婚，提出婚姻以自由恋爱为基础。她不能不感叹，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一个进步的、文明的社会制度，却可以实现人们的梦想。

　　她想，自己只是个医生，非党非派，又从不介入政治，共产党这样看重自己，无非是希望自己这个搞专业的人能理解他们，理解他们所做的事情。如果说这个政党、这个制度真正能够为民众造福，那么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转变立场”去理解、去接受他们呢？

　　她在协和度过了三十年的岁月，她不能把自己和协和割裂开来。如果协和能和这个社会一同得到新生，为什么不能反省自己的经历，洁净自己的灵魂，从“改造”自己开始呢？

　　工作队及时向北京市委汇报了林巧稚的思想动态。市委派主管文教卫生工作的副市长吴晗来到协和，帮助林巧稚写学习体会和思想小结。协和召开了大会，林巧稚在大会上作为教授代表发言。她面对全院教职员工，坦诚地剖析着自己。她回顾自己的人生，讲述了自己所走过的道路：鼓浪屿海滨的人生憧憬；考进协和北上求学的艰辛和努力；旧协和苛刻的聘任合同和自己心甘情愿的付出；动荡时代里医务人员的忧患和无助；新政权建立后自己的种种疑虑；共产党对自己的耐心引导和帮助……

　　她带有福建乡音的普通话在礼堂里回响：“……新出来的太阳比什么都好。我爱这灿烂阳光和这阳光下的美好生活。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不义之人，但为了新的美好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同旧协和来一个彻底的告别，向新生活欢呼和致敬。”

　　在场有许多“老协和”，他们有人悄悄拭去了眼泪。正在协和体验生活的剧作家曹禺走上前去，他拉着林巧稚的手，连声说：“您讲得真好，林大夫，谢谢您！”

　　会后，林巧稚把发言稿整理成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发表在1952年9月27日的《人民日报》上。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