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城市的车轮转向

　　最近，巴黎市长德兰诺埃拿出了一份市中心交通的整顿计划书：巴黎向汽车说“不”！根据这一计划，巴黎市中心将在2012年以前成为汽车的禁区。有媒体称，这是巴黎和伦敦竞争交通质量的一次比拼，目的是为了2012年的奥运会。显然，巴黎对于这次奥运会倾注了极大热情，从地铁到处贴着的小型招贴(GagnonslesJeux)“我们赢得这场游戏”到悬挂在艾菲尔铁塔上“Paris2012”巨大的广告牌，无不说明这一点。但是，巴黎人“对汽车说不”远非如此简单。

　　二十世纪初，亨利·福特将美国置于车轮之上，汽车文明从此大行其道，甚至带来了美国人的性解放运动。香车美女至今仍是人们永远追求不懈的时尚。胡适先生出游时曾经有所感悟：中西方文明的区别是前者是人力车文明，后者是摩托车文明。谈到为什么要“西化”时，胡适的理由是西方文化和文明在应付环境过程中所取得的成绩大，效果明显突出。胡适说：“一个民族的文化，可说是他们适应环境胜利的总和，适应环境之成败，要看他们发明器具的智力如何。文化的进步就基于器具之进步。东西洋文明的界限只是人力车文明与摩托车文明的界限。器具的发达和进步即是文化发达进步的标志。”时至今日，当全球面临能源与生态危机，美国政府会因为石油战略不惜发动战争时，西方社会关于机器文明的反思便愈发显得重要。

　　汽车的发明，在许多巴黎人眼里，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笔者在巴黎大学学科技人类学，印象最深的是格拉斯教授对“汽车文明”、尤其是美国以一当十的能源消费所持的激烈批判。总结工业革命以降人类“火文明”的误入歧途，格拉斯先生一个重要观点就是，“发展并不必然意味进步”。所以，当巴黎新出现一份名为《Decroissance（减缓增长）》的刊物时，他立刻成为其坚定的写作者。

　　巴黎是漫步者的天堂，无疑也是轮子上的城市。巴黎的公交主要包括公共汽车和有轨车。巴黎地铁鸿篇巨制、四通八达，让人叹为观止。有的地铁站山重水复，如进入一座座地下迷城。因此，人们习惯把巴黎分为上下两座城市。一座是地下的巴黎，它是地铁的城市，是流浪者没有天空的都市，人人行色匆匆，在电梯上奔跑如飞；另一座是街道上的巴黎，虽然拥堵的汽车随处可见，呼啸而过的摩托同样张扬个性，大体上人们都显得悠然自得。

　　街道继承了巴黎千年文明的衣钵。现代巴黎人对环保的重视，是因为汽车文明不仅赶走了协和广场上的马车，还赶走了空气及迈动双腿的自由。在此基础上，我们看到承载巴黎的车轮开始转向。有调查显示，对市内交通问题，八成以上的巴黎人赞成限制私人汽车而优先发展公共交通。事实上，车轮滚滚不再只是公交与私家车，许多人上下班，选择滑旱冰鞋与滑板。我的一位邻居住在巴黎，在郊区上班，他的出行方式是滑旱冰加RER快线。

　　巴黎人的脑子里总是充满奇思妙想。1998年，时任法国环境部长的多米尼克·瓦内夫人建议开展“今天我在城里不开车”活动，得到巴黎及外省的部分响应。是年9月22日，法国三十几座城市的市民自愿弃用私家车。9月22日逐渐发展为“欧洲无汽车日”直至“国际无汽车日”。2003年，欧洲共有700座城市参与了“无汽车日”活动。其中，西班牙有215座城市参加，名列首位。不过，几年下来，“无汽车日”亦颇受责难。理由是有些地方限制机动车行驶后，立即给其他地方造成严重的堵塞。“无汽车日”给人们平添麻烦，因此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味道。在笔者看来，“无汽车日”的消极作用更像是一次罢工———假如巴黎的地铁瘫痪了，人们就不得不挤进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里。当然，所有罢工者都有自己的政治或道德诉求，“无汽车日”的出现无疑是对“汽车文明”的一种抵制与反思。凡事物极必反，原本为方便生活而发明的汽车在几十年的失控发展之后，已使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笔者路过阿姆斯特丹时，恍恍惚惚如同回到了中国。因为这里到处都是自行车。比中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在荷兰一辆自行车常常会被主人加上四五把锁。出入柏林，扛着自行车出入地铁者同样随处可见。相较之下，法国虽然鲜有以自行车为代步工具者，但是他们不失时机地将自行车同时纳入运动、竞技与文化的范畴，并一代代坚持下来，使之成为经典。环法自行车联赛因此成为近百年以来法国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几年前法国影片《天使爱美丽》走红，其中一个感人镜头是一位老人在公用电话亭里无意中撞见小时候收藏的环法联赛的自行车模型时忽然号啕大哭。

　　显然，汽车文明仍然是西方社会的主流，但是私家车的发展已经不像东方这样被大力提倡。如果我们的城市建设能充分借鉴西方的经验，大力发展公共交通，并对汽车环保与交通秩序进行更理性化和前瞻性的建设，那么我们的建设就像研究科学一样，站在既有研究者的肩膀之上。换言之，学习是惟一的捷径，对西方开放社会的充分学习与借鉴，说到底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超越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