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的头发是少见的又黑又粗又密。没想到我也会掉头发！如今，我的头发掉得特别快。几年循序暂进的“间苗”，我的头发是够稀疏了。这么发展下去，非得掉光？
令人不解的是，我头顶四周的头发就是不掉。至今，它们牢牢地挺住。早些时候掉头发的难为情终究过去。况且，我个高，一般人望不到我的头顶上，只有在某种角度或位置，才能明显地发现岁月原来已摧毁了生命中哪怕像头发这样微不足道的存项，留下了如此触目惊心的痕迹！
我想我的这些不掉的头发一定是在磨练和考验中坚强起来的。山林大火时，救火人员奋力开辟火路，火过不去，有些山林就被保护了下来。有些头发之所以不掉肯定有什么力量在卫护着，在阻断消蚀生命的企图，肯定。还应该有种特殊的营养在供给生命的需求吧？在我难以解脱心灵的痛苦之际，我常常能看到一双双关爱的眼睛，这不但点燃我生命的火焰，给我周身的温暖，我的头皮也会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样的温暖，给我心灵的律动，足以滋养我这些顽强的头发。
我想我的这些不掉的头发一定是在磨练和考验中坚强起来的。岁月的风雨摧枯拉朽把许多脆弱的头发卷走了，留下的这一些，更加坚韧不拔地扎根在属于它们的土地了。生活在“四序有花长见雨”的古城泉州，总有鲜花陪伴当然好，多雨却烦人。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会无缘由地刮起来，雨也会突然到来。看看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出门懒得带雨具，雨偏来了。遭遇雨的袭击对于不注意防雨的我来说是常有的事。别人早就开摩托车、小轿车了，我还是几十年如一日骑我的自行车，车技倒是十分娴熟，踩着车在雨中飞驰既坦然又习惯。风雨自然是恨不得把我头上这些胆敢调皮捣蛋的一圈头发连根拔去的，可它们总是随着风雨的撕扯，时而卧倒在额头、脸颊上，时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腾跃，就像狂风暴雨中的树林，没有倾折只有摇曳。有时，我会想起家乡的一座山。光秃秃的山岭，几乎一棵树也不长，到处是成片的光洁得滑溜的岩石。赤褐色的岩石布满整个山岭，但山的一侧天设地造耸峙着的另一片岩石却倔强地长着一排树，整整齐齐，铁骨铮铮，山风凛冽时，使人担心随时会被风刮走，但多少年过去了，这一排树始终牢牢站立着，一棵不少。这景象一直嵌在我的脑海里。在长年的机关工作与生活中，那种像风、像雨一样突如其来的令你猝不及防的逼迫有时会不请自来；你想把事情做得好些，难免要绞尽脑汁、穷思苦想；应对一件件搅得你心绪不宁的小小家事，竟然也常常得咬着牙、耐着心……这些不掉的头发就是在经受纷至沓来的困扰中坚毅地挺立的。
那些该掉的头发就让它们痛痛快快地掉吧！那些掉光了头发的明亮头顶下面，该是有着极其活跃的思维神经盘根错节着，思想的岩浆在沸腾吧？这样不安定的地壳不言而喻是不适合生长庄稼或树林的，那就让思想和智慧不被任何遮掩闪耀出熠熠之光吧！而在另外的一些地方——譬如在头顶的边缘地带，那里是极需要生长一些什么的。或许，一种生命本源的东西；一种更深层次的能够生成包括思想，包括人的最宝贵的品格的东西，在潜流，在沉淀，标记着人最顽强的生命的存在。这些不掉的头发自有一种独特的风度。它存在，因而它能在风雨中飘动。当它飘起来的时候，旗一样地飞舞。我头顶上的那一圈至今牢牢扎根的丛林，正是执著而自信地从辽远的天空汲取充足的清风、月色、雨露，正是因了一些人间真情，一些源源而来的人生感悟的激荡和滋润而挺拔，而蓬勃。我应该常常用我爱抚的手指梳理它们，在灵魂里说：多么可爱啊，这些不掉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