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枝：我很在乎百姓怎么看我

　　陈开枝：我很在乎百姓怎么看我

　　广州市政协主席陈开枝今起卸任，日前接受本报独家专访，回顾41年从政经历

　　引子

　　2005年3月21日下午3时，二沙岛政协616办公室内，陈开枝翻阅着一封封群众来信，就来信反映的问题一一作批示。

　　很多来信的群众已经知道，陈开枝将在本月26日辞去政协主席职务，陈开枝41年的政治生涯也将画上句号。但他们可能没有想到，在退休前的最后几天里，陈开枝安排的工作是看群众来信，而不是做其他更重要的事。

　　卸任前夕，陈开枝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系统回顾了他41年来的从政经历和人生感悟。

　　政协工作

　　有权有势开展工作比较容易，　政协没有领导权和决策权，也没　有行政权和司法权。政协是靠影　响靠人格力量做工作

　　陈开枝的办公室里挂着这样一幅书法：永不言倦。陈开枝身边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1998年陈开枝当选政协主席的时候，95％的祝贺者都不约而同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前几年工作太辛苦，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下了”。陈开枝听后笑笑，向书法家苏华要了这四个字，他说要用这四个字激励自己。

　　记者(下简称“记”)：即将退休，告别政治舞台，你现在心情如何？

　　陈开枝(下简称“陈”)：退休是我自己申请的，干部到了年龄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是基本要求。我在政协工作了七年，即将离开它，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但我常说，这个月26日中午11点，我的公务员生涯将画上句号，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一辈子的事，共产党员没有退休一说，共产党员在生命终止前永远是逗号，分号，而不是句号。

　　记：这次将是你最后一次以主席的身份参加今年的政协全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

　　陈：职责分明，站好最后一班岗。26日以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严谨地工作，26日以后的工作，我就不再干预，要对新班子的工作多理解多支持。

　　记：你还记得当年来政协时的情景吗？

　　陈：当然记得。当年从政府到政协来是以最后一次办公会议为告别的。下午政协开会换届，上午我主持最后一次市长会议研究整治珠江，当时在船上我说今天船要开快一些，保证我十二点下船，我要洗个澡，换套西装，打条领带去市委礼堂开会。

　　记：你来政协当主席，会不会觉得失落？

　　陈：不会。第一，我一生交给党安排，党叫我干啥就干啥；第二，政协的工作重要而具挑战性，十分适合我干。

　　记：政协工作在别人眼里是个“闲职”，会不会觉得自己提前“退休”了？

　　陈：我这个人是叫我干什么工作都会愉快接受。我经常讲，组织上如果说我只能去扫马路，那我就去扫马路，但我要比别人扫得好，扫得干净。

　　记：就我们个人印象，你在当市长期间个性锋芒毕露，很刚毅。但到政协后好像有些内敛，这只是我们的感觉，不知道这感觉对不对？是不是因为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同要求也不同了呢？你选择一种更温和的态度面对？

　　陈：有人比你说得更形象(笑)。有人说陈开枝原来是好斗的公鸡呀，到了政协成了瘟鸡，得了禽流感呀(笑)。我想我只是一种形象的改变，我认为在我思想深处，处事观、指导思想，并没有起变化。我这个人呢，有一个好的优点是能很快适应环境的改变。有权有势开展工作比较容易，政协没有领导权和决策权，也没有行政权和司法权。政协是靠影响靠人格力量做工作。所以我必须适应这个形势的转变，更好地去团结人，关心人，同人相处好，争取得到别人的支持，发挥人格的魅力。

　　记：那你觉得在政协期间你的个人魅力是否得到了提升？

　　陈：大家对我还是认可的。我希望自己退下来的时候大家能给我一个“很好相处，不是很霸道”的评价就就行。

　　记：你在政协当了七年的主席，你觉得政协建言献策的民主风格有所提高还是保持不变？

　　陈：我认为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改变，但最重要的是把精神状态调整了，不再自己看不起自己。

　　记：你在政协不但确立了自己的形象，而且还努力改变政协工作的形象，是吗？

　　陈：是的。一个干部有亲和力，不仅是工作的态度问题，也是品格问题。

　　记：经过七年的工作，回过头来再看政协工作，你对政协工作的认识是不是也有了深化？

　　陈：从我三改对联，你可以看出我对政协工作认识的变化。

　　我刚来政协的时候听到有人用这样一副对联形容政协的工作：无权无钱无人找；无忧无愁无烦恼，横批：人民政协好。这既是社会一些人对政协的一种误解和偏见，也是身处政协组织的一些领导由于失落感而发出的一种自嘲和无奈。

　　我觉得这样的认识太过消极，就把上联改了，变成：有位有为有贡献；无忧无虑无烦恼。

　　但这样的定位还不够深化，下联还是太消极，最后改为：有位有为有贡献，有情有义有朋友，当然，横批还是“人民政协好”。

　　记：回顾七年的工作，你感觉最欣慰的成绩是什么？

　　陈：最大的成绩是使政协工作得到了市民的认同，使人们认识到政协工作有作为，不可缺少。

　　省委工作

　　历届领导对我的工作都很满　意的，就是因为太满意了，我才在　省委呆了28年。我常开玩笑说，提　拔的时候过了年龄了

　　记：你一出大学校门就进入省委机关工作，在那里工作了28年，先后经历了11位省委最高领导，哪位领导对你的影响最大？对你的帮助最大？

　　陈：每个领导都有每个领导的特点，他们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作用。任仲夷老书记不仅思想理论功底好，而且有开拓精神，为了广东改革开放冲锋陷阵、义无反顾；林若书记工作吃苦耐劳，很有原则性；谢非书记是思想开拓而非常谦虚严谨的一个人。

　　记：你在省委工作期间陪同邓小平南巡，邓小平的出现对你的政治生涯重要吗？

　　陈：重要，非常重要。他老人家升华了我的思想，净化了我的灵魂，最大限度地再造了我的人生。

　　记：1992年邓小平视察，你全程接待，一直很优秀的表现让上面领导很赏识。陪同邓小平南巡之后，当年年底就被任命为广州市常务副市长，有人说是因为南巡期间你的才能为领导赏识的结果？

　　陈：没有。历届领导对我的工作都很满意的，就是因为太满意了，我才在省委呆了28年，而不能过早地离开那里。我常开玩笑说，提拔的时候过了年龄了。工作的时候是年轻的伙子，领导总舍不得放，就多交任务。

　　当时来广州市不是提拔去的，当常务副市长是平调过去的。

　　“平民市长”

　　领导和新闻单位记者应该放　在平等的地位。我历来觉得报社　就是应该披露问题

　　记：你当常务副市长这段时间老百姓对你的印象很深刻，我去年看到还有老百姓称你为“陈市长”。

　　陈：现在很多老百姓也这样，前两天去黄埔波罗庙，很多人打招呼还是叫“老市长”。

　　记：听到这样的称呼你有什么感觉？

　　陈：感觉一个人只要给老百姓做一些事他们总会记得你。当常务副市长期间，我整治白云山，治理珠江，参与建外环高速、华南快速干线、东风路、解放路、解放桥，地铁一号线的修建工作，很多事都会让他们想到我。

　　记：在你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外界说你是“平民市长”，你怎么看这个评价？

　　陈：这是老百姓对一个官员作风的评价。

　　记：很多人评价你“善于跟媒体打交道”，有种说法是“媒体既不是官员的朋友也不是敌人”，你觉得媒体和政府是什么关系？

　　陈：我从1973年就开始和媒体打交道。如果你硬邦邦地处理与媒体的关系是不行的。这几十年我没向媒体发过一些脾气。

　　他们从事这个职业，你不给他们料他们怎么办呢？你给到什么程度是你的事，怎么个给法，总应多少给点料。记者也是种职业，中国记者这个职业更特殊，他们不能乱编。所以，我体谅他们那种职业的特殊任务和难处，给他们一种配合和支持，更不要现场跟他们发脾气。

　　我认为领导和新闻单位记者应该放在平等的地位，不是我讲你听，不合心意的问题就向记者发难。我历来觉得报社就是应该披露问题。

　　我对记者很宽容，有记者把事实弄错了，甚至完全颠倒了，我从来都不会去计较。

　　家庭生活

　　我们是自由恋爱。我爱人是　我中师的同学，她那时就偷偷地　帮助我农村的老家，给我这里寄钱

　　记：过去很多采访一般着眼于你的工作，能否谈谈你的家庭、生活？

　　陈：我的生活很单调，每天都是两点一线。我老婆是一个普通的小学退休教师，她从来就没有感到自己是大官的夫人。省市妇联请吃饭，她从来不去。她说“以领导夫人身份吃饭我不去，我是小学教师，如果市妇联请全市的小学教师去吃饭我就去”。

　　记：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陈：我们是自由恋爱(笑)。我爱人是我中师的同学，她那时就偷偷地帮助我农村的老家，给我这里寄钱。我们认识后感情没出现波折，顺顺利利就结婚了。

　　记：你有没有陪她逛过街？

　　陈：没有。

　　记：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

　　陈：没有，散步都不行。我俩节奏不一样啊，因为我走得很快，走了一半又要等她，我又等不了她，所以我们经常各散各的。

　　记：退下后有没有想过要弥补一下？

　　陈：我估计我这样的个性很难。我的优点是身体很好，缺点是身体太好，老想干活。单位有人有困难都会找我帮忙。

　　我是无论在哪里每天都会给老婆打两三个电话的人。

　　记：真的吗？打那么多电话你说些什么呢？

　　陈：起码问她“吃了饭没有啊”？(笑)

　　记：你有几个孩子？

　　陈：就一个儿子。

　　记：我们听说你儿子还不错，你觉得他沾了你的光没有？或是提供一些方便？

　　陈：恐怕沾不到什么吧。他大学毕业都没让他留广州，他就到东莞去了。这两年才从东莞转到广州，我们什么都没给他，他没办法就和几个同学开了个西餐馆。

　　从政心得

　　我不爱串领导家门。到现在　为止有些书记家的门往哪儿开、　书记爱人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记：据说你多次要去市里工作，但省委领导都不肯放你走，你一直都很受领导重用？

　　陈：领导要的是能干活的人。

　　记：但现在有人说：能干的人未必能升多高的官。做官嘛，除了能干，关键还要能吹，不能够全都自己干了。你怎么看待这个辨证的关系？

　　陈：用“吹”去求更高的官位，你的辉煌是短暂的。你可以升到很高地位，但是你一退下来了，老百姓就想不起你来了。我很在乎老百姓怎么对我、怎么看我。

　　记：也就是说你更在乎老百姓的感情？

　　陈：对。一个把官位看得很重的人，就挖空心思去巴结好上边。我是一个不爱串领导家门的人。到现在为止有些书记家的门往哪儿开、书记爱人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有人喜欢走“夫人”路线，“大姐前大姐后”的。

　　记：你当了领导之后，你的下属给你串门你怎么对待？

　　陈：我不让他们串门，特别告诉秘书处和行政处不要他们到我家里去。所以我老婆连秘书处长、行政处长都搞不清。无论是我当下属还是当领导，我都坚持这个作风，不去串领导的门，也不要下属串我的门。

　　记：但是你的社会关系网很广。

　　陈：我的社会关系广是在工作中结成的一种友谊，不是出于经营，这两种关系有质的不同。我也常对我下属讲，没干好活的人给我“擦鞋”也没用。你要是把活干好对你怎么使用，我心中一定有数。

　　记：你在用人时欣赏什么样的人？

　　陈：我欣赏苦干的人，直爽的人，最反对两面派的人。我人生有六个字不会写，不会写“权术”，不会写“偷懒”，不会写“失眠”，我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我心里坦荡，想睡就睡，有什么看不惯的就说，做人耿直。

　　记：优缺点其实是相互转化的两个方面，你“耿直”的个性，从另一方面看会不会得罪人？

　　陈：我也不得罪人，我从来不觉得我的意见是圣旨，别人只能服从，从来不说真理就掌握在我手上。我几十年没跟人拍过桌子，而且还吃得下“死猫”，有时还帮别人吃“死猫”，帮下属吃“死猫”。

　　一个人如果没有私心就不会害怕什么。我在市政府担任常务副市长整治白云山的时候，一些利益集团组织了七八个人在迎宾馆住了一个多月，收集整理我的材料，准备往北京送，要整倒我，但是没弄成。后来又说要暗杀我，市公安局知道说要每天派两个警卫跟着我进出。我说尽瞎扯，我还说如果我死掉了，你们在广州给我塑一个陈开枝的烈士铜像，那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

　　记：为别人吃“死猫”不会让自己的仕途受影响？

　　陈：我只知道诚实做人，不想仕途、冤枉这些事。就像百色扶贫，我知道难弄，完全有理由推掉，1998年之前也不知道有个“扶贫状元”，评上了才知道，后来到市政协当主席，名利也有了，完全可以放手，百色的老百姓也以为我不会去了，但我说放心，我会来得更多更勤。2002年温家宝、丁关根批示要宣传我，2004年国务院发文表彰我，如果说名利，我也够了，而且我今年也退休了。但我觉得事情没完，每年我还会去百色两三次，争取85岁之前去上100次。

　　记：回顾自己41年的政治生涯，你觉得自己有过失意的时候吗？

　　陈：(沉思片刻)我觉得自己没有过失落的感觉。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你怎么提拔那么慢？你的官怎么那么小”？我的工作一直是很认真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岔子，组织上也一直很信任自己，重用自己。我常说我是在政治的漩涡里工作和生活，却没有掉进政治的漩涡。

　　退休打算

　　我不希望把闲暇时间花在打　高尔夫球上，我要把时间留给老百　姓给他们办点事

　　记：你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陈；就像前面说的，我当公务员的身份就要画上句号，但作为共产党的身份还将继续奋斗下去。我十分愉快地去中国扶贫基金会当副理事长，因为从此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做扶助弱势群体、贫困大学生的事，能再给社会多做点好事。我不希望把闲暇时间花在打高尔夫球上，我没有那种闲工夫，我要把时间留给老百姓给他们办点事。

　　记：在广州当政期间，你还有什么没有做完，希望你的后来者去做的？

　　陈：辩证法告诉我们：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无论多么能干的人都不能把所有的事干好。所以任何一个人、一届政府、一届党委他在上面的领导下、在群众的支持下，他都会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做出努力，这是肯定的。我说我自己也不是个完人。毛病弱点很多，思想理论水平不高，工作能力也有限，许多感到应该做好的事没有做好，可以做得更好的事没有能力去做好，能够做好的又没有做。我相信继任的同志一定会弥补我的不足，比我做得更好。

　　记：你还有什么需要告诉媒体和读者的？

　　陈：我希望与交往过的媒体朋友、人民群众永远都是朋友，希望大家今后更多地把目光转向新任的领导，让我过一个真正普通的老百姓生活。

　　陈开枝简介

　　陈开枝，1940年5月出生，广东云浮市人。1960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64年8月参加工作，大学学历。曾任广东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副处长、处长，广东省东莞县委副书记，广东省委副秘书长，广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九、十届广州市政协主席，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在广东省委办公厅工作期间，他负责接待了“文革”结束后的历任中共中央主席或总书记等一批党和国家领导人，指挥处理了1982年桂林和1990年广州两场重大空难事件。

　　在广州市工作期间，他为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增强全市的经济实力，改变城市的面貌和对口帮扶广西百色贫困山区忘我工作，真抓实干，做出了许多为人民群众公认的实绩。

　　广州市民亲切地称他为“人民的打工仔”。1998年10月，全国扶贫办授予他“全国扶贫状元”称号。

　　1992年春，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视察广东期间，他参与全程的接待和保卫工作，是“南方之行”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主要亲历者。

　　(据《1992·邓小平南方之行》，作者陈开枝)

　　采写：本报记者严艳　实习生杨黎摄影：卢汉欣　实习生　杜翠

　　图：

　　1992年，邓小平在珠海视察期间与陈开枝亲切握手。(资料图片)

　　陈开枝办公室墙上的书法作品写着“永不言倦”四个大字。

　　在昨天下午的政协大会上，陈开枝主席向大家挥手告别。

　　今年广州两会期间，不少政协委员与即将离任的陈开枝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