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都长沙”：若非无奈，便是悲哀

　　近日，无意间在博客中国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标题中开头几个字连起来吓人不轻：《古城长沙成“脚都”，湖南作家创作长篇小说首写足浴题材》。开始还以为是一段网络戏语，但看文后所附报纸出处，找到一读，才知已非戏言。对作家创作写什么题材，无须惊怪，字入眼后，也就无波无澜，关键是前面几个字实实在在刺人：古城长沙成“脚都”。单看标题，全文意思也基本明了：作家要靠作品立下了一座城市——长沙的形象：脚都。

　　脚在人体上分布于最下。人四体均等贵贱均贫富，各司其职辛勤劳动，本无可非议。但与一座城市关联起来，就总让人有不舒服的想法，——尤其是包括笔者在内的、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简直是有点呕呕的想吐——若是与头、首、手连在一起说，绝对不至于有此类联想。这种若似网络语言将斑竹昵称为“板猪”之类，那么我们也就像看周星驰电影一样轻松一笑。但这小说名怎么看怎么不像在搞无厘头的玩笑：写这部书的作者已经将它与贾平凹的《废都》相提并论，且振振有辞：“贾平凹写《废都》后，西安便被称为‘废都’，《脚都》出版后，未尝长沙不能被称为‘脚都’呢？”“脚都长沙”盖发于此，让我心胸发紧额头冒汗，待看完记者采访该作家陈述的全部理由之后，总算也松了口气。全部论据和论证加在一起仍支撑不起作家要摆正的观点，这没来由的“脚都长沙”一称，不叫也罢。

　　报道中开头有这么一段：“长沙市井流传这么一个笑话：拿张北京地图，用针插三下，可能点中一个厅局级单位；拿张上海地图，也用针插三下，可能点中一个世界前五百强在沪的分公司；而拿张长沙地图，还用针插三下，哎呀，居然戳中了三个洗脚城！话有点夸张，却一针扎中长沙这个城市娱乐文化的要害……近几年，诸如歌厅、足浴、酒吧等休闲娱乐活动正在成为长沙市民生活的热门之选，市作家协会主席于建初也以作家的敏锐从中发现了“足浴”这一都市时尚休闲文化背景下的现实题材，并正着手撰写长篇小说《脚都》。在预计5月份即将出版的这篇小说里，古城长沙将被冠以“脚都”之称。”

　　以这段话来论证“古城长沙将被冠以‘脚都’之称”这一观点，粗看在理，再读就大谬不然。稍具文学常识之人都知道，不单市井流传的笑话有夸张，就是文学，称“塑造”也好，叫“编故事”也罢，也离不开夸张的。如《西游记》一样的浪漫主义小说，写的是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许多人一辈子压根都经历不到的事情姑且不说；就是再实在再传统再贴近生活的现实主义，也是鲁迅说的，写一个人物，脸在北京，嘴在上海，这是集中笔力的塑造典型形象的手法。所谓“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夸而不诬的手法，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十分常见。文学的虚构离不开夸张和集中笔力。有了这两点，则问题就来了，首先是，在全中国任何一座省会城市都可能冒出《脚都》这样的作品——即使没有一家洗脚城的城市至少还可以虚构，那么是否也可以将“脚都”的桂冠从长沙来个移花接木。转到它城？再则，就算长沙较全国其他城市洗脚城多出几家，“典型”几分，但小说不等于通讯或报告文学，小说中虚构出来的场景，万不可直接就往现实的身上去套。削长沙之足适《脚都》之履，这样的结论万难让人信服。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即使抛开上述两个问题不谈，单就“脚都”命名长沙的思维来看，也是说啥子都不成立的。“脚+长沙”这样的偏正式短语，就是将两样存在或然联系的事物进行关联，与“长沙”可进行关联的事物，从逻辑归纳法的角度看，是永远无法穷尽的，“脚都”的命名思路遵循“以城市的典型性标志事物加上城市名”。根据它的命名思路，我们很快就可以归谬：譬如长沙的现时典型性标志建筑，长沙现时典型性的车站码头，长沙现时典型性的地理标志，长沙现时典型性的文化观念……都可以作为“长沙”一词的定语。问题是，在众多的典型中，洗脚城能否从众多的现时典型中脱颖而出，成为典型中的“典型”？这一点恐怕连小说的作者都无法认同，既然如此，以“脚都”来命名长沙，就显得牵强，也力不能任。退一步说，就算是以贾平凹的《废都》作比较，“废”字是一个涵括内容巨多的词，它可以笼统地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地理……一言天下尽皆废，这与具体有所指的实词大相径庭：“脚”、“废”根本就不具备可类比性。

　　以上足以辩驳称长沙“脚都”属无来由。反感称长沙“脚都”，还在于我向来反感人们误把文学当新闻。新闻的影响和价值重在现时，而文学的价值和功用则在于年代久远的世道人心。就譬如狮子一回事，老虎一回事，若好事者硬将狮子老虎强塞到一块等着看好戏，结果是什么戏都没有。近来平地冒出一种叫“城市小说”的东西，硬要将城市打上小说的印，这只能是费力不讨好，《脚都》没必要再往这上面靠。

　　小说不是新闻调查或报告，硬把小说内容当成新闻调查或报告，强行往城市上拉，那么看了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之后，成都在我们心目中恐怕也就糜烂得不成样子了。但没有人真把慕容的小说当成“成都旅行指南”或“成都城市简介”之类。小说一回事，生活一回事。就算《脚都》有一天真的能够进文学史，我想长沙还是没必要叫“脚都”，拥有千年湖湘文化积淀的古城若真有一天被人“脚”来“都”去，若非无奈，便是悲哀。(稿源：红网)(作者：徐志频)(编辑：潇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