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稚

　　经历“文化大革命”的洗礼

　　1966年初夏，“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革命造反的浪潮席卷了一切，淹没了一切。绿色琉璃瓦覆盖下的协和医院，已不能安放一张平静的病床。各科的主任都靠边站了，林巧稚先在绒癌病房做护工，后又被分派回妇产科门诊叫号。在此期间，她不得过问任何与医疗有关的事情，外出必须经领导小组同意，不得擅自行动。

　　曾经送给她一尊列宁塑像的国家主席刘少奇，被打成了“叛徒、内奸、工贼”；总参谋长罗瑞卿跳楼自杀摔断了腿，被人用箩筐抬到台上接受批斗……还有，她身边的许多同事、朋友，都在日复一日的批斗和劳动改造中艰难度日。

　　当林巧稚知道老舍先生自杀的消息时，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好长时间不能从惊愕和悲痛中回过神来。每年人大、政协开会的时候，她和老舍先生都有机会碰面，她最爱听老舍发言和聊天。他是那么爱生活，爱北京，爱国家，他又是那么达观、诙谐和幽默，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选择自杀？林巧稚小心收藏起老舍先生送给自己的折扇——“送巧稚大夫拂暑”。老舍先生的遗墨字迹尚新，令她睹物思人。

　　1971年，是“文化大革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一年，发生了“九·一三”事件，林彪集团的土崩瓦解，使中国的政治力量对比又一次发生了重大变化。

　　接下来的一个时期里，被打倒的老干部陆陆续续得到了“解放”。关进“牛棚”、下放到农村的知识分子一批批回到了工作岗位。社会生活有了艰难的、缓慢的松动。

　　“文化大革命”初期，“造反派”把协和医院改名为“反帝医院”。在周恩来的过问下，“反帝医院”又更名为“首都医院”。接受改造的张孝骞、林巧稚等人又重新回到他们熟悉的科室，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工作中。

　　在尼克松访华的日程中，原有到协和医院参观的安排。中央对接待工作定下的基调是：“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以礼相待，落落大方。”在协和医院，外事活动一向由高干外宾医疗科负责，高干外宾医疗科直属院长领导。林巧稚平时常在这里给外宾看病。她和她的学生在这里接生过来自各国的黑孩子和白孩子，一些多年不育的外交官夫人经她治疗怀了孕。因为她早年曾在美国学习生活过，所以医院也让她参与了接待的准备工作。她做这些事同样细致认真，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具体到接待的礼仪、茶具的款式、窗帘的颜色和长度……做这些事时，她总是口气委婉地提醒负责接待的人：要注意国际影响，要尊重人家的生活习惯……

　　林巧稚深爱着自己的国家，深爱着这座她工作了一生的医院。尽管老协和的传统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冲击得稀里哗啦，尽管生活中、工作中有种种不如意的事情，可一旦面对外国人，她仍把这一切视作自家的后院。无论这后院有多么混乱，她也不愿意把这些混乱的地方展示给别人。

　　这期间，毛泽东的老朋友斯诺访问了中国，他计划到协和医院参观并采访林巧稚。斯诺的日程定下来后，周恩来当即指示医院负责人，这是外事工作的需要，那些在运动初期搬进林巧稚家的人必须立即搬走。

　　即使位高权重如周恩来，想要帮助林巧稚，也需要恰当的时机和合适的理由。一个星期天，林巧稚接到通知，要她和张孝骞去参加一个会议。她已经很久没有外出开过会了。“文化大革命”后，林巧稚和张孝骞都是“靠边站”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她按时来到会场，才知道是有关中西医结合的研讨。

　　周恩来总理也来到了这里。总理扫视着整个会场，声音很大地问道：“林巧稚来了没有，是我请她来的。”林巧稚站起身来回答道：“我来了。”

　　周总理注视着她满头的白发，说：“呵，我该叫你林老了……我想请问你，你们首都医院是怎么治疗宫外孕的？”

　　总理提及的是她所熟悉的医疗问题，这让她格外镇定：“治疗宫外孕还是开刀的多。”

　　总理说：“你们也向中医学学，成吗？”

　　林巧稚点点头说：“成。”

　　散会后，她反复回想着会议的情形。按说，这个会议和她的关系并不大，用中医治疗宫外孕也缺乏科学依据。可周总理为什么要点名让她去参加呢？她对家里的人说：“总理是故意说给大伙听的，因为我正在‘靠边站’。”

　　在当时，那些曾经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打倒”的人，很多人都是通过一次次在公众场合的“亮相”，而宣告了他们的复出。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