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个坐标

　　走近村庄，就可以看到那些枝干高举的树，落了叶的树皮泛着青。地头的水塘变得小了，猫着腰劳作的乡亲，背影熟悉又陌生。总有狗儿悠闲地走，远处还有牛，让我看着便心生温柔。

　　九十的姑母已老得干瘪、枯萎而且沉默得失语一般。她一定觉得自己活得太久太久，活得太寂寞无味。当年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她，快几个月了，家里没有人来看看她。岁月能让人生翻天覆地。女儿去青弋江边捡回许多小贝壳，那些原来乱石陡峭的河岸，已换成了一片沙滩。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切的渐变在猛回首时，总令人吃惊又感慨。

　　那个用大篷车将我送回村庄的汉子，是我小学同学，他戴着鸭舌帽，满面灰尘的样子，老让我想起许多儿时的事，我们一块儿打篮球、打乒乓球，还打架。他坚持不收车钱，我丢给他一盒糖果，让他带回家给孩子吃。他一定也有孩子了。

　　夜晚，村上的青年人，搭了舞台，噪声盈耳地唱着卡拉OK，还有人用夹生的普通话主持晚会。台下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快过年了，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时常有小孩燃放的鞭炮炸一些响声和亮光。家兄见唱得多半糟糕，怂恿我上台去唱一曲，我实在没有那个闲情和勇气。我还是找了光棍四叔杀了几盘象棋，很过瘾。

　　家兄的新楼房很排场，这让他很自豪。但我最感亲切的却是我童年居住过的老屋，我特意让女儿在屋前为我留影，我要把它永远珍藏在家庭相册中。人到中年，我已经不是头一次有这样怀旧的情绪了。

　　回来的晚上举家去美食街吃火锅，丰盛的菜肴伴以新潮的歌舞，让不常来的食客很激动。这里的文化与远处故乡真有天壤之别。穿旗袍的女主持人口齿伶俐，妙语连珠。那表演的舞女还是得过国际大奖的，歌手也专业，全然不是家乡土台上那种跑调的歌儿。

　　当然这些差异并没有让我有多少优越感，只是觉得一方水土，一方风情。我知道芜湖毕竟是中国一个普通省份的普通城市，这里终年难遇国际文化盛会，没有交响乐，没有多明戈，没有索菲亚·罗兰，也没有杨洪基、刘欢、杨丽萍。人们生活着，能体会到知足快乐的滋味就够了。于快乐而言，都市与乡村没有决定意义。

　　乡村是我的出生地，都市现在成了我演出的舞台，我的情感世界中永远有乡村高粱和稻麦的影子轻拂，都市的烟柳与玫瑰也常常打入我的世界。于忙碌中回一趟出生地，是一件可心的事。无论主观如何，客观上每个人都离故乡越来越远了。每每看到那些苍老的和姑母一样给过自己爱意的老人，像一片片黄叶一样挂在最后的生命枝头上，总让潮湿的心复又脆弱。

　　故乡是一个坐标，总能让我发现自己在欲望和梦想里走了多久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