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男孩王凯

　　本报记者　吴焰　郝洪

　　从毒雾袭来、昏迷倒地的那一刻起，10岁男孩王凯整整4天身处险境，也身处上至省委书记、下至医院护士的广泛关爱之中

　　3月29日19时

　　正在家中看着电视的汤玉龙，突然接到妹妹汤美琴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微弱而急迫：“快来救救我和王凯，可能是煤气中毒了。”话未说完电话就断了。

　　王凯家在京沪高速公路旁边的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王兴乡高荡村9组。这段时间，他的爸爸正在邻县做工，家中只有10岁的王凯和母亲汤美琴留守。汤玉龙家，则在大约1．5公里外的张集乡靳庄5组。

　　一放下汤美琴的电话，汤玉龙就一边喊“出事了”，一边打电话给附近的王凯二姨父丁正中家，然后，立即蹬着家中的三轮车，再叫上几个人，迅速朝高荡村赶去。

　　离9组越近，众人越觉得不对劲。一股刺鼻而浓烈的味道弥漫，一吸气就不住地咳嗽、想呕吐。车灯映射的夜空中，一团团白雾飘荡，“天哪，这哪是什么煤气！”

　　黑暗中，一行人昏沉沉来到王凯家，顿时大吃一惊：大门敞开，王凯与汤美琴都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人们拖的拖、抱的抱，抬上人急急向镇里跑去。一路上，不时碰到一些正在往外逃的村民，有的蹲在路边呕吐不止，丁正中他们又接连捎上几人，未到镇上，远远就看见几辆“120”车等在那里了。

　　“看来是出大事了。”王凯的二姨夫丁正中当即判断说。

　　的确是“出了大事”。3月29日晚6时50分，京沪高速公路淮安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装有29．44吨液氯、超载近1倍的山东槽罐车与山东货车相撞，导致槽罐车液氯大面积泄漏。两车相撞后，肇事的槽罐车驾驶员打了“110”报警，但未报告车上所运输物品的性质，随即逃逸，导致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处理事故的公安、消防干警，未能及时采取最有针对性的措施，最终造成公路旁3个乡镇村民重大伤亡，27人中毒死亡。在以后的两三天里，由于在清排污染源过程中又出现过第二次液氯泄漏，现场排险的武警、公安等官兵先后有36人氯气中毒被送往医院，使收治住院病人达到350名左右。

　　王凯家距液氯泄漏地点很近，又正处于下风口。第二天一早，许多人惊呆了：昨天还绿油油的麦田一夜间全变成枯黄的一片。畜禽更是尸横遍野。

　　3月29日20时40分

　　载着王凯的救护车，迅疾驶进淮安第一人民医院。

　　早已接到紧急通知、等候多时的急诊科护士韦苏芹，立即从监护室冲出去。王凯此时已全身青紫、嘴唇发黑，大口大口地喘气，医生当即决定给小孩气管插管。此时，男孩心跳停止，一番紧急心脏按摩，两三分钟后，正常的心跳出现了。“孩子有救了。”眼睛不时盯着床边心跳监控仪的韦苏芹吁了口气。

　　淮安市第一医院自3月29日起收治了第一例中毒病人王凯至今，已陆续收治59名液氯事件中中毒者，还有20余名在观察室。医院领导及呼吸科、儿科、脑科、急诊室等科室的负责人、骨干力量组成了数十人的急救小组，昼夜不停投入抢救。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又不在身边的重症患儿王凯，成为全医院重点关注的对象（其母汤美琴被送往另一医院抢救）。

　　这个小男孩不知道的是，正在涟水打工的父亲王玉清，此时正与其他1万余名群众一起，在政府组织下紧急疏散。老王打了几个电话回家，一直没人接，急得不行，直到第二天打通了连襟郭士伦家的电话，才知道妻儿下落。老王的心暂时落了下来，但当他来到淮安一院，从透明的监护室窗户看到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王凯，心又立即提了上去……

　　3月31日凌晨1时30分

　　睡得正香的南京儿童医院呼吸科主任赵德育被一阵电话铃声催起。一小时后，他和该院其他3人带着全套医疗设备，坐上汽车急驶向淮安。

　　在淮安一院的全力抢救下，王凯还没有脱离危险。此时，江苏省政府已成立了“3·29事故应急处理指挥部”。

　　3月30日晚，省委书记李源潮一行急赴现场，来到医院慰问病人和家属。在淮安一院，此时，收治住院的70多名氯气中毒患者病情大多平稳，并趋好转。但在重症监护室的王凯，仍旧处于昏迷之中。

　　李源潮立即指示，要“全力抢救”。在场的医务人员回忆说，这句话他强调了两遍。

　　31日凌晨5时

　　赵德育医生的车还在路上，从淮安一院就传来好消息：一位护士在替王凯翻身时，昏迷了33个小时之久的王凯，突然有了痛感。这一下，医护人员都兴奋起来：王凯，有了抢救回来的希望！

　　这一天，从淮安市各收治医院也传来好消息：29名重症患者的情况都纷纷趋于好转。医院还为每位重症病人设有一个专门的医疗小组。从4月2日起，已有13名恢复较好的、自愿要求出院的患者，在医生批准下出院。

　　而在淮安一院二楼的重症监护室，两名护士24小时在王凯身边监护着。第一个接诊王凯的胡医生，尽管这两天不当班，也发来短信问：“我的干儿（王凯）怎样了，很惦念。”

　　4月1日下午

　　仍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王凯，病情已有明显好转。医生几次呼喊他，他都有所反应。虽然生命还靠呼吸机维持，但是在拿掉呼吸机后的短暂时间里，他也会自主呼吸。

　　父亲王玉清也略微轻松起来。去救王凯、最后自己也中毒住在同一医院观察室的舅舅、舅妈，现在已基本好了，不时与同村人心有余悸地回忆当时那幕“比战斗还紧张的场面”。

　　“真不知道家中的老牛怎样了？”“家里的碗还没洗呢，走的时候连门都忘了关了。”病房里，大家七嘴八舌。

　　事故发生后，市、县两级政府很快组织了1万余名涉及区域群众疏散转移，同时，在离毒源5公里范围内设卡，拉起警戒线。有的人在医院陪护亲人，有的住在学校等政府临时组织的场所，有的投靠亲戚，等待政府通知回家。

　　等待是一种煎熬。与王凯舅妈在同一间观察室的朱士国，4月1日上午终于忍不住避开警戒人员偷偷地跑回家一趟。眼前的景象让他痛心不已：1头牛死了，十几只鸡也躺了一地，地里的油菜花变成了枯草秆子。来自事故应急处理指挥部公布的数据说，“3·29”事故发生区域内，受灾农作物达20620亩，畜禽死亡1．5万只。

　　不过，也有值得放心的。朱士国看到：一些走得匆忙、连门都来不及关的村民家，政府都重新配了新锁，一家家锁好门，以免财物丢失。4月1日下午，记者在离“3·29”事故发生地最近的村之一的王兴镇高荡村7组看到，每户人家前都有两位公安人员警戒，一些工作人员正在挨家挨户张贴“回家必读须知”、“氯气污染区域安全防护常识”、“灾后生活须知”等宣传单。从南京紧急调来的、价值500万元的环境检测车，停在麦田边，昼夜不停，监测周围空气和水中的氯气含量。在离开村民住宅较远的田野里，事故处理小组正对死亡的畜禽进行焚烧掩埋，作无害处理。

　　朱士国他们不知道的，还有这样一些情节：4月1日下午，李源潮再度赶赴受灾现场，挨家挨户，察看事故善后工作。看着被氯气熏得枯黄的麦田，和村民家中摊在桌上未来得及写完的作业本，他再次强调，要确保受灾区域环境卫生“万无一失”，才能让村民回去，并指示先拿出一部分资金，尽快救助村民恢复生活和生产。

　　为了避免一些回归群众“舍不得”心理，继续食用可能已遭污染的米面食物，江苏省、淮安市政府还承诺：将给受灾群众兑换新米面，发放米菜，补贴生活费。为帮助受灾群众尽快恢复生产，省、市还将出台具体方案，对农作物受损严重的农户进行补偿。

　　4月3日下午

　　环保部门对全部受灾村庄解除了警戒。

　　截至4月3日晚上记者发稿时，95％的撤离村民已经先期回到了家园。但是他们所失去的，包括亲人、畜禽及农田，却永远地失去了。

　　小王凯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室，搬到了一个带窗户、有电视的单间病房。一直伴随着他的呼吸机也被拿下来。王凯已经完全能够自主呼吸，并开始与护士有了简单的交流。而赵德育医生一行，也准备一两天内离开淮安了。

　　但是医护人员坦言：小王凯还需要继续康复，因为中毒较深，有可能以后会留下肺纤维化的后遗症，比如跑步、爬楼梯，要比一般的孩子容易出现呼吸困难。王玉清还没顾得上回家，他一边感激着政府与医院提供的及时免费救治，一边又暗暗担心：“孩子要是落下后遗症，谁来管？家里那么大的损失，谁来赔？”

　　来自地方政府的消息说，“3·29事故”造成的人员死亡人数未有增加，依旧停留在“28人”。肇事司机仍被淮安警方刑拘。对受灾群众的社会捐助，也在淮安、南京等地掀起。涉及山东与江苏两省的理赔工作已经开始责任认定程序……

　　（本报淮安4月3日电）

　　《华东新闻》 (2005年04月04日 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