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喜与忧

　　猴年腊月初，内弟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要我们回长丰老家过年。我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他说今年粮食增产，负担减轻，家家收入增多，你们回家看了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他怕我们还下不了决心，特别加上一句：“我买了个电热汀，虽不比你们城里人有暖气，小外孙也不会太冷的。”

　　我和老伴合计，回去过个乡间春节吧，权当作了一次假日旅游。想不到，这一趟还真的值，使我这个退休多年，又干了大半辈子涉农工作的人，增添了许多高兴。

　　大家都说种田划得来了腊月二十八一到家，就见到左邻右舍家家年货都办得很足，正忙着包饺子，做粑粑，写春联；年轻人还准备玩龙灯。岳父母早已去世，他小弟还健在，我们先去看望这位长辈。他正展纸准备写“门对”，见我来了就一定要我写。我拗不过说可以写，但写什么要他讲。他脱口而出：上联就写“增产增收增福寿”，下联写“减税减费减开支”，横批是“生逢盛世”。

　　我拍手叫绝，老人高兴地给我一笔笔算起细账：农业税减少了许多，种粮又给补贴，一亩田多种补助有25元，听说年后还补发6元。“皇粮国税加村提留款，种一亩地自家只要掏14元就行了，而往年最高时却要两三百。省里已出告示，鸡年农业税和村附加全免，政府各项补助不变。这就是说，种田不但一分不交，还有补贴，哪朝哪代有这等好事？！”粮食提价了，稻子每斤由不足5角升到7角，一亩地能多收二三百元，他种了5亩。他家还种了一亩多抗虫棉，成本大大下降（主要是种子好，农药费减少），卖后净得1500元。更难得的是一个最小的孙子在本乡读初中，猴年各种交费比以前少了近100元。我一听方知，他这个“门对”讲的完全是自家实际情况，难怪那么贴切、朴实。

　　我写毛笔字真是出丑，但来看的人却很多，于是我们拉起了家常。

　　大家都说种田划得来了，所以村里不仅没有一亩抛荒田，且又恢复了复种和套种，提高土地利用率。“有些老板太贪要我们一天干10小时活，一个月才给600元，又不按时发，老婆孩子更顾不上。”一个小伙子如是说，于是他今年未再“劳师远征”去广东，只在农闲时就近到省城揽点临时活。

　　一个本家侄子说，城里人讲究生活质量，农村人要赶上城里人，最主要是发展教育，有知识才能挣大钱，过更好的日子。“我们这一辈子错过了机会，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念书。如果夫妻一同外出，孩子又能就地上学，我就去；否则，我宁可在家穷点，也要照顾到孩子，不耽误他上学，还能做点督促辅导。”

　　我称赞他的远见卓识，不论是种田还是务工、经商，都得有知识，都得提高自身素质，这是彻底改变农村面貌、提高农民生活质量的根本。

　　村支书的眼睛竟红了起来讲着，讲着，村里支书也来了，主人热情地与他握手、敬茶。此人我认识，当年他因村里农民负担重，老百姓上访告状，干群关系不好，我曾处理过此事。想不到今天大家对他很热情，乡里乡亲一家人了。

　　他见到我有点尴尬，说当年上门扒粮，到粮站克扣农民卖粮款，再加上计划生育工作生硬，老百姓骂我不干好事，只知要钱要粮要命，人搞生了，狗搞熟，大路上见面也扭头就走。其实都是上级压下来的，让我们做恶人；当然我有时态度也不好，也有错误。如今粮食进市场，税费不收了，计划生育依法办事，我们精神负担和工作压力大大减轻了，平时为大家服点小务，到户的财政补助又由我们发，大伙一下子对我们好了，当成一样的农民兄弟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的眼睛竟红了起来。内弟马上说，今年我们种的水稻、棉花良种，是支书和其他村干部从省城公家直接购买的，既省钱又保证了质量。屋内其他人随即附和，说这是件大好事，再不受假种子、假化肥、假农药之苦了。

　　这让我十分感动，我想这样下去，农村一定越来越好：家家高兴，干群融洽，社会和谐。

　　乡间几日使我想起很多乡间几日使我想起很多。内弟比他姐小三岁，我比他大五岁，但我的邻居都说是我们哥哥。种田人辛苦，吃的又差，老得快。在公社化那些年，夫妻俩苦做苦累，仍养不活三个孩子，夭折了一个。文革期间，两个孩子稍有点机会，就往我们家跑，为的就是打顿牙祭，捞点旧衣。那年头虽说我们家老小也只能吃个七分饱，但毕竟有旱涝保收的粮票，说什么也得省点给他们。我家两个孩子都大学毕业，而他家剩下的两个孩子都没念完初中，为此我老伴心里一直有块病。

　　大包干开头那年，内弟一家四口分了近10亩承包地，当年就收15000斤稻，留下口粮、种子、饲料后，卖了一万斤，简直是破天荒的事。高兴的不得了。这年春节，他挑了一大担进我家，花生、麻油、大青豆、糯米粉，还有鸡、鸭和蛋。那时城里人还是凭票供应，我家过了个大肥年，成为邻居们羡慕的对象。我结婚17年，认识他快20年了，第一次见到他开怀大笑。1982年我女儿考上大学，母亲又患癌症住院，手头十分紧张。内弟一下子送来400元钱，相当我夫妻俩三个月的全部工资，帮我们解决了大问题。第二年，他家盖了新瓦房，大儿子成了亲，日子越来越红火。

　　1985年后，城乡情况大变，我夫妻工资逐渐加多，内弟却迅速走了下坡路。先是粮食卖不掉，接着又“水费提升，化肥涨价，农机具和农田薄膜漫天要价，税费负担没有止尽”，种田赔钱了。许多人家把土地撂荒，内弟的两个孩子及儿媳也先后下广东打工了，只老夫妻俩在家带小孙子，种点口粮糊嘴。回想我们两家的经济关系，走了个“马鞍形”，从贴补到回收到又贴补。

　　内弟及他周围的农民，齐声夸赞中央一号文件好，希望今后能一直过上好日子，不要再有问题了。我也就按自己了解的情况和我自己的心愿讲：时代在前进，现在的中央提出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科学发展观，城乡统筹协调发展，建设和谐社会，不久前又下发了第七个一号文件，今后不会再折腾了，你们就放心过日子吧！

　　不要轻言税改成功可能是由于长期涉农职业沧桑的影响，我讲上述内容时心里也不十分踏实。“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这句多次见诸中央文件的话多么好啊，但能否成为全党、全社会上上下下共识，并落实始终，看来并不那么容易。多少年来的“城市倾斜”

　　积习很深，打破原有利益分配格局绝非易事，公共财政的阳光能否普照农村，农民能否真正享受到平等国民待遇，这都决非一日之功。

　　曾几何时，传出了另一种声音，说什么免除农业税，并不是不向农民收税了，拟改征“资源税”或“增值税”，又提议恢复农民劳役负担“两工”，以加大农田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我不懂，我国农业耕地属农民集体所有，亦即现行的村民小组所有，国家有何理由征“资源税”，农民卖的是粮食和棉花，又不是饼干、面包和纱布，从何谈起征收“增值税”？

　　我认为，城乡税制应该统一，对每个具体人来讲，只能一律征有起点的个人所得税，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开征了专门针对农民的税种。历史上就是农民的劳役负担比钱粮负担更厉害，一旦我们再恢复“两工”，农民将会怨声再起，后果不堪设想。村内的修桥铺路、农田水利建设，属于村民自治范围内的事，农民会按收益投资投劳；乡以上范围的公共建设，是政府的事，是公共财政的事，属于“城乡统筹”。务必不要轻言税改成功。

　　但愿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干部，都能保持十分清醒的头脑，千万不要在经济受挫时想到农业，形势稍有好转又忘记农民。要知道，繁荣发达的城市，贫穷落后的乡村，那不是社会主义，更不能成为和谐社会。吴昭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