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西关小姐

　　告别

　　记录生命

　　(代开栏语)

　　每天，广州这座城市里都有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离开我们。

　　可能他与我们曾经去过同样的商场、看过同一出戏，甚至在同一所学校读过书，到同一个菜市场买过菜；可能他与我们是老相识，是亲戚，是仇人，是对手，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但是这一刻，他永远地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了我们整天谈论着关心着的这个世界。

　　他去了，但他也永远地留了下来。留在那些爱他、熟悉他的人的心里；留在这座城市的记忆里。

　　他可能不是伟人，可能算不上能人，可能还没来得及总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他就是我们，一个普通的人，曾经活着，并将注定离去；我们就是他，为三餐奔波，为理想奋斗，有过成功，也品尝过失败。

　　让我们记录生命。今天，清明；今天起本报广州新闻用文字为离去者举行告别仪式。

　　95岁的梁少卿安详地躺在自己居住了70多年的房间里。旁边聊着家常的子女们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咽痰声，还没来得及多想，母亲已经永远地去了。

　　在民俗专家、广州市博物馆研究员崔志民眼里，堪称广州最后一个西关小姐的梁少卿，晚年仍然很有大户人家的仪态。

　　在梁少卿子女的眼里，一辈子贪靓的母亲“没有把相夫教子当成生活的全部”。

　　曾经亲口尝过梁少卿厨艺的人大多作了古，她的容貌她的交际才华她的持家本领统统成为一个关于西关小姐的美丽传奇。

　　姻缘：一见钟情

　　1928年，梁少卿19岁。患皮肤病的她从香港到广州寻医，初识当时的西关名医黄宝坚。

　　对于梁黄两人的传奇婚恋，西关一带流传着很多版本。其中一个是，黄宝坚为梁少卿看完病之后，深深地迷恋上这位美丽的小姐，当晚他就直奔梁投住的旅馆，对她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梁少卿原是香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个性活泼思想开放。她不但没有为黄宝坚的大胆求爱所吓倒，反而十分欣赏他的坦诚。不久，19岁的梁少卿便与40岁的黄宝坚结为伉俪，做了黄的二太太。此后他们两人共同生活了36年，一直到1974年黄宝坚去世。两人育有子女7人，他们如今大部分在香港定居。

　　儿女们说，母亲晚年的生活相当有规律。梁少卿每天早上7点左右出门，步行去文昌南路的广州酒家喝早茶。虽然是一个人去，但因为是熟客，又是西关一带的“名人”，所以从不落寞，总在热闹的气氛中喝早茶到中午。

　　喝完早茶的梁少卿喜欢与朋友打几圈麻将。有时是去别人家里打，有时在自己家里。

　　儿女们说，生活中的母亲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矜持文静，她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偶尔打牌输了，回家也会对小孩发发脾气，指责他们不穿鞋赤脚走路什么的。

　　梁少卿晚年身体很好，直到2002年患上老年痴呆症。卧病在床的日子里，梁少卿极少开口说话，偶尔“咿咿哦哦”地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这样纠缠于病榻一年多。

　　患病之后的梁少卿只认识照顾了她6年的保姆。但在生命中最后几天，她突然变得十分清醒。香港的4个子女赶回来看她时，她摆摆手将大家一一认了出来：“你回来了啊。”

　　扮靓：一丝不苟

　　前天上午，记者来到梁少卿的家、荔湾区敬善里的黄宝坚石屋。梁少卿去世后，石屋只剩下四女儿黄媦德一家居住。

　　石屋显得有些冷清。青苔爬上了小花园池塘边的罗马柱。

　　黄家石屋是现今广州除圣心大教堂和海关大楼以外，仅存的早期石屋。黄家大厅四壁水渍斑驳。梁少卿自嫁入黄家，就一直住在与大厅仅一排花窗相隔的房间里，如今这个房间只摆放着她留下来的衣橱及麻将桌。不管是青烟袅袅的红木香案、古色古香的大理石桌椅，还是玄关小橱柜里的镂空花樽、大厅中央精致华贵的吊灯，都一一讲述着黄家曾有的流金岁月。

　　“她并不是传统的中国妇女，她没有把相夫教子当成生活的全部”，黄姨如此评价母亲，“她并不守旧，她一生都很贪靓。”

　　上世纪30年代，刚刚嫁作人妇的梁少卿拍了一辑艺术照，并挂在自己的床边，70多年未曾摘下。对发型梁少卿非常讲究，刚开始是去“大明星”，后来就去“豪华”，这两个发廊都是当时西关最有名的。解放前假发刚刚从国外传到广州，梁少卿就拥有了一顶长卷的假发，每天出门前她都对着镜子摆弄很久，直到有了满意的效果为止。

　　梁少卿请专门的裁缝师傅做衣服，等到师傅老了做不了了就换另外一个。黄姨说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母亲有次穿了一件绸缎质地的旗袍，深蓝色底、金色蕾丝滚边，款式大胆新潮，裁剪合身，惹得家中的女孩子艳羡不已。

　　当年，梁少卿在西关曾是引领时尚的角色，塑料珠子串成的手袋刚刚出现，她就托人买到了一只象牙色的，上街时拿在手上回头率特别高。

　　持家：一把好手

　　生活中的梁少卿是典型的家庭妇女。黄宝坚的大太太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平时独居二楼，并不管事，上世纪50年代搬去了香港。在儿女们的心目中，“大妈”和母亲在20多年的共处中一直非常和谐，在家“主政”的则是梁少卿

　　老人的二儿子回忆说，虽然母亲自小不喜欢读书，谈不上有文化，但她十分聪明。跟着从医的丈夫，梁少卿很快就学会药罐子上的拉丁文、配药以及静脉注射，成了丈夫事业上的好帮手。在操持家务方面，梁少卿更是里外一把好手，堪称“入得厨房，出得厅堂”。

　　多次出入黄家的广州民史专家崔志民说，梁少卿待客非常热情，晚年她身体还好的时候，每次都主动到家门口迎送客人，显得很有大户人家的仪态。

　　二儿子回忆说，小时候有次无意中吹起口哨，翘起二郎腿，还没等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母亲的巴掌就落在了脑袋上。

　　遇到贵客来访时，尽管黄家有专门的厨师，厨艺精湛的梁少卿总要亲自掌勺。在敬善里街坊的眼中，黄宝坚一家喜欢吃、也懂得吃。

　　上世纪50年代初黄家最鼎盛之时，黄宝坚常常邀请西关的名流雅士到家里用餐，几乎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1954年，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带着儿子梅葆玖到黄家用餐，当时梁少卿给他们做了一道菜，是里云子(蟹黄)扒北菇，梅兰芳尝了一口就竖起了大拇指连连赞叹。当时的广州市长朱光也是黄家餐桌上的常客，每每对梁少卿的厨艺赞不绝口。

　　作为当时上流社会的太太，梁少卿在社交方面颇为出色。邻居张阿婆说，这与梁少卿大家闺秀的出身不无关系，她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大方得体，很有风度。

　　文革时，黄家经受了前所未有的摧残。所幸的是，由于黄宝坚医德好，经常免费为天河龙眼洞等地的工人看病，加上梁少卿体恤街坊为人和善，不少邻里都暗中劝自家当红卫兵的孩子“住手”，红卫兵都没怎么为难黄家人，只是把黄家稍微名贵的东西都没收了。

　　“那时是个大趋势，大家都一样。”黄姨这么形容母亲受到的打击。即便不能打扮了，梁少卿还是保持着整洁的妆容。

　　梁少卿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她生活了70多年的房间里挂着的艺术照依稀讲述着一个关于西关小姐的美好遐想。

　　本版采写／摄影：本报记者刘荣　实习生　林絮

　　(线索提供：洪先生　200元)

　　梁少卿

　　生于1909年，2002年起患老年痴呆症，一直卧病在床，于去年12月25日逝世。享年95岁。

　　西关小姐

　　所谓“西关小姐”，最早出现在清朝末年，专指广州西关一带的名门望族中的妇女。

　　广州博物馆研究员崔志民介绍说，由于梁少卿在她们中最为长寿，因而堪称广州最后一位西关小姐。

　　图：

　　晚年梁少卿与曾孙的合影。年过八旬的她头发花白，仍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挽了个发髻。

　　资料图片(家属提供)

　　梁少卿生前住的荔湾区文昌路敬善里石屋是广州目前仅存的三座石屋之一。

　　上世纪30年代，刚刚嫁作人妇的梁少卿拍了一辑艺术照，70多年来一直挂在自己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