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Level，没有淘汰的英国“高考”

　　本报记者 吕冰冰

　　ALevel是英国学生升读大学的主要途径，大体相当于中国高三到大一年级段的课程。凭ALevel考试成绩，可以申请全球100多个国家包括欧盟、美、加、澳大利亚等国的正规大学。在英国本土，ALevel课程是与普通教育中等水平证书(即GCSE，大体相当于中国的初三到高一)直接衔接的高级程度课程。

　　2003年夏，深圳国际交流学院经深圳市教育局批准成立，成为我国首家经英国剑桥大学考试院正式授权的专门从事IGCSE和ALevel课程体系教育的全日制学院。眼下，交流学院已有100多个深圳学子就读。今年年初喜讯传来：即将在今夏毕业的首届30名学生中，4人被剑桥大学预录取，1人被牛津大学预录取，30名毕业生共收到70多份英国排名前20位的大学预录取通知书。

　　ALevel课程体系作为现代西方国家正在实施的教育体系，从教材构成、到课程设置、到考核方式，明显区别于国内的高中教育体制。一群放弃中国高考“独木桥”的学生，遭遇英国“高考”，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中国教师、家长“零距离”体会英国教育，他们又是怎样的一番心情呢？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外教给每个小组发了一只乒乓球。他手里还留着一个，把球往地下一扔，球反弹了起来。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我们实验室里所有的仪器都向你们开放，大家可以随便用，目的嘛——就是你们自己想办法，来测出乒乓球从地面反弹起来的高度。”当外教宣布了实验课的内容后，十几个中国孩子都愣住了：没有现成的方案，这叫什么实验课啊？

　　同在课堂上观摩的戴光辉老师也愣住了：自己当了十几年的物理老师，从来没有这样上过实验课：“而我们的实验课，就是把实验的目的、材料、仪器、方法、步骤通通告诉学生，让他们重复一遍。”

　　这节课给戴老师留下的印象是那样地深：做惯了“演习”式实验的中国学生，最初是迷茫的，在外教的引导下，他们慢慢开始动脑子想办法，课堂开始活跃起来了。

　　学院现有专职教师35人，其中外教15人。

　　“我们的外教全是通过在《泰晤士报》上登广告招聘来的。现在主管教学的院长JimGlancy就是看我们的广告，从文莱‘跳槽’来深圳。他当了30多年的教师，经验十分丰富”。学院的行政院长朱源对记者说。

　　“中国的老师喜欢坐在课堂上，用黑板或者电脑显示屏，1、2、3……不停地讲，学生们坐在下面，用本子不停地记。”Jim边说边模仿，但他自己不喜欢这样唱“独角戏”。“学生们的课堂，不应该是一个单纯接收的课堂，应该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课堂。”

　　科学讲究独立思考。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正是因为有人不断地提出质疑，科学才不断地向前发展，“如果没有对200年前原子理论的质疑，爱因斯坦怎么会提出相对论呢？”Jim直言不讳地说，他喜欢学生在课堂上与他争论、越激烈越好。“中国哲学讲究服从，西方哲学讲究质疑。我们和中国老师的教学风格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坦率地说，我更认可西式的教学”。

　　据了解，世界范围内，只有IB课程体系可以与ALevel相比。IB是攻读世界名牌大学理想的课程，IB的重要理念之一，是要求学生不仅掌握知识和技能，而且要通过培养和发展对知识的批判性思维。它要求学生有很强的独立思考能力、分析批判能力和组织活动能力，还要通过娴熟的语言表达和论文写作来体现，对语言(英语)运用的要求非常高。虽然难易程度有差别，就理念而言，Jim心中的ALevel课程与IB并无二致。

　　外教们一般喜欢学生们发言，甚至制造机会让学生们发言。课堂是ALevel一贯执行的小班制，不超过20个学生，这让老师有精力关注到每一个学生。课堂气氛比较轻松，有的女生甚至抱着大公仔在教室里上课。

　　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生物，ALevel的教材中实验的比重都很大。这一精神也体现在考试中。比如物理考试，实验部分占的分值是25分。一个实验在这里被分解成了25个得分点，过程当中的每一步都会被评估。学生在一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里，自己设计实验方案、画图表、按方案操作，最后得出结论。整个实验的评估被分解到每一步过程中去了，只要方案正确，最后的结果倒是没那么重要了，只有1分。

　　中国老师VS外教，谁更受欢迎？

　　小波拿到了6份预录取通知书，最令他和父母动心的，就是剑桥大学的那一份。小波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个性也很鲜明。对学科中那些比较有挑战性的、创造性的科目，他很喜欢。但对那些重复性的，甚至是机械记忆的科目，很反感。他的成绩就随他的心性这么起伏不定。他的这种不稳定状态，使父母放心不下，他自己也觉得，如果参加国内的高考，恐怕没把握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名牌。两年前，小波和父母“赌”了一把，放弃了在深圳高级中学的学籍，进入ALevel课程体系。

　　尽管“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剑桥的大门”，小波还是不踏实。第一年教过他的两位中国老师Y和G，都没有继续给他们上课。“这两个人，一个数学好得变态，一个物理好得变态”。“变态”、“超强”，在孩子们嘴里是不折不扣的褒义词。“与我们中国老师对高考‘全力以赴’的态度相比，外教好像没有这根弦”，小波父亲一点也不隐瞒自己的担忧。

　　与中国老师们对外教启发式教学的强烈认同有点不一样，学生们对外教的评价，显得要“低调”一些。

　　在这些孩子眼里，只有那些不会被任何题目难住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在这一点上，他们的中国老师的优势似乎更明显。外教在语言上发挥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但学生们最关注的，是自己的考试成绩。他们眼中最好的老师，就是能帮他们在考试中拿高分的老师。

　　一般来说，因为ALevel的课程体系与中国的高考完全不同，选择进入该学院，也就意味着不能参加国内的高考了。学生和家长心里都很明白，进入ALevel就得坚持下去，开弓没有回头剑。

　　小波口中的G老师是教物理的，第一年，学校的每门课都安排的是两位老师：一个中国老师、一个外教。G老师和外籍搭挡的分工很互补，比如，如果G上第一、二、三章，外教就上四、五、六章，到复习的时候，两人就换过来，外教复习第一、二、三章，G复习四、五、六章。

　　学生们喜欢G老师，因为他很有条理，把所有的内容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大家。每一部分内容的重点是什么，需要掌握的要点是什么，可以扩充的内容是什么，印成讲义，分发给学生。没有什么题目是可以难住G老师的。

　　G是一位非常尽责，也非常出色的老师。在与记者的交谈中，G老师十分坦率，在他看来，学生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我们中国的高考是竞争考试，ALevel是水平测试。高考有淘汰，ALevel没有。”G老师说，两种考试都有大纲，但高考的大纲是学生要掌握的最低要求，学生面对的考卷，往往是在这个大纲的要求上要加好几个弯弯，太注重逻辑思维，似乎在做智力体操。ALevel也有“考纲”，这个考纲的作用相当于“最高要求”，告诉考生，这部分知识，就需要掌握这么多了，考试的题目不会超过这个范围。“不会有任何的弯弯，学生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能真实测量出学生的水平，你的水平达到了A，那么你的成绩就是A”。

　　最好的学生都被最好的大学相中

　　剑桥也和牛津大学本科新生中，近年来中国大陆学生日见增多，但到2002年为止，每届也不超过10名。但是，在交流学院05级毕业班中，收到剑桥预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却有4位。“我们最好的学生，全部被最好的学校看中了，没有一个被遗漏”，朱源肯定地告诉记者。

　　“能考A的，一定会考出A，不会考成B”。学生小丘这样评价ALevel考试。在每个学生都多选修了3到4门科目的情形下，小丘认为，学院的学生比上国内高中的同龄人负担要轻：女生每天可以多出一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男生则多出两到三个小时：“女孩子更刻苦一些嘛！”

　　这就涉及到A Level的考评体系。

　　与中国高中课程体系科目划分相似，ALevel课程的主要科目包括：英国语言和文学、数学、物理、生物、化学、历史、地理、经济学、艺术与设计、音乐、现代外语、商学、会计、影视媒体、计算机和法律等，公布的科目名称超过70门。

　　一般而言，ALevel第一年只要求学生选读4门科，第二年是3门科，对科目没有任何的强制性要求。交流学院从中国学生的实际情况出发，选择了理科作为主要考试科目。这是因为与那些以英语为母语的学生相比，中国学生在人文学科上不足。比较而言，科学，尤其是数学对英语的要求最低，不仅不依赖特定的语言，还可以反过来帮助理解数学教材和试卷中使用的英语。而且ALevel的数学课，可以当作两门来修读。如果一个学生的数学好，选修2门数学，在第一学年数学成绩占到总成绩的五成，第二年更可以占到2/3。

　　据了解，ALevel的海外考试由剑桥大学考试院统一负责，每年统考两次，6月和11月各有一轮统考。学生和学校可按自身的教学进度分两个阶段分别考试，也可以一起考，如果一次考试发挥不好，隔半年或一年均可重考，在两次(或三次)考试中取高分。在业内人士看来，ALevel的考试模式具有竞争分流和分段考试两大优点。

　　ALevel的课程门类较多，每个学生平均只选3到4科，竞争就被分流到不同科目之中。而且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与才能自由选科，更可以发挥个人才能的差别优势，这样在充分开发人力资源的同时可以降低考试竞争。

　　如果一个学生爱好比较广泛，精力比较充沛，他可以多修科目，建立自己的优势，学院的学生大都多选了3、4门科；如果学生在某些领域有特长，在相关的领域，他可以扩展，比如数学，可以扩充修两门。另外，ALevel还为英才学生提供了高级考试，如剑桥大学的step考试，学生自由参考。但大多数高校和绝大多数学生不要求也不参与这些考试。这样的分流结果是：学生们不必“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根据自身特点，选择自己最擅长的科目。

　　高考是“一考定终生”，一次考试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如果发挥不好，就延误终生。相对高考，ALevel的分段考试，学生们普遍感觉到更人性化，更能检验一个人的真实水平。

　　言论

　　移植的“玫瑰”变种了吗？

　　吕冰冰

　　中国老师们对外教的启发式教学十分认可，但学生和家长更喜欢中国老师的复习和强化训练。

　　机械模仿与创新思维，孰优孰劣？主动研究与被动接收，孰为上孰为下？答案几乎是不言自明的。但一落到教与学的实际操作上，人们的选择却未必一致。

　　启发式教学的魅力在于，它强调个人独立思考，敢于质疑权威、倡导个性、创造性，重视培养学生的学习能力、研究能力。应试教学的好处在于见效快，学生接受强化训练，针对考试的题型、范围多做练习，尤其是揣度和分析出题者的用意，让学生充分准备，容易在考试中“大面积获胜”。

　　应该说，深圳国际交流学院想走的是一条“兼收并蓄”的路子，外教搞“素质教育”，中国老师对付考试。“双保险”的结果，就是第一年考试的卓越表现：41名学生参考，数学得A的学生是39个。有17个学生得了数学、物理和化学的全A，超出了英国同类学校的25%以上。

　　但，国际交流学院面对的并不全是赞誉。

　　就在外教们不断地感叹，中国学生太刻苦了、太努力了的时候，家长们却频频要求学校给孩子们补课。这帮孩子进入了ALevel，可是没有退路了。

　　压力也在学生们身上。39个人考A的事实，也没有消除他们的紧张，他们喜欢做练习，只要对考试有利，再累再苦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个人为什么受教育？

　　只为了考大学吗？

　　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答案，却正是当下许多人忙乎的目的。学习的本意是什么？谁在乎，谁又有闲情在乎，在乎了又怎么样，如果考不上大学，所有的姿态都是苍白的。

　　这些年，我们一直对现行的教育体制进行反思，应试教育的种种弊端已经被论证得很充分了，教育部门也在进行着不懈的努力，出台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但，高考不变，一切的努力在这根“指挥棒”之下，就像戴着镣铐的舞蹈，难以尽情施展。

　　但ALevel不是高考，它与高考的区别是那么明显。这一套在全世界流行的课程体系，它的好处就是让学生发挥出个人的最大优势，它不是淘汰制，它只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学习和评估体系。这株“英国玫瑰”被移到了中国的土壤，与应试文化一结合，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我们无意苛责其中的每一个人。学生也罢、家长也罢、中教也罢、外教也罢，每个人做出他们的选择时，都有一种现实的合理性。你不是一个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你只能做其中的服从者。

　　一位友人说，ALevel这样的学校出现在深圳，对他是一种安慰。他对自己说，没关系，我的孩子还小，如果他在现行的教育体制下不开心，我们还有一条退路，我们可以不参加高考，不玩这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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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上公仔一起听课，心情放松，学习也更有效率。　何俊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