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想

　　玉是美丽起来的石头。我曾随手录下《说文解字》中关于玉的注解：“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腮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不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我一向不喜欢钻石，却悄悄地喜欢上了玉。金银有价，而玉无价。钻石可以一克拉一克拉计算，照价付款，而玉像爱情，全凭你对所爱的人痴迷的程度。诚然，玉的大小、缜密、莹润、硬度、色泽以及做工皆可探讨，但这些就像女子的嫁妆一样可有可无，论到最后关头只剩下“喜欢”二字。而喜欢是无价的。玉像文学，别人为什么喜欢它以及为什么不喜欢它，个中原因自己也弄不明白。

　　在古人心目中，玉象征纯洁、高雅和温和。《诗经》中云：“主念君子，温其如玉。”玉为人所尊重，大约玉与五千余载华夏文明中熏陶的国人温文尔雅的性情息息相关。我爱极了玉的温润莹洁、含蓄雅致。如果生在古代，我必然会腰系玉坠，胸戴玉佩，把我的一切杂念与烦忧，纠缠盘结成千回百绕的流苏。我漫步于亭阁长廓，静静地栖于一处，聆听玉石锵然碰击发出轻轻的有节奏的鸣响。

　　中国的女子天生适合佩玉。玉如春和景明的温婉女子，女子以玉传达内心，玉与女子的关系是相得益彰。玉镯、玉佩成为了众多女子身体的延伸，绚烂着人们的目光。佩玉的女子有着说不尽的宋词的婉约，道不尽的古典的风情。佩玉的人总相信玉是活的。他们常说：“玉要戴，戴戴就活起来了。”这大概是爱玉者的传说臆想。也许数十数百上千年的肌肤相亲，真可以使玉有了血脉和呼吸，和爱它的人们心相印息相通，同悲喜共忧乐。而玉在与肌肤的日夜相亲相随中变得更加细致更加柔润。

　　世间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无瑕之玉。我的先生曾经送给我一只有斑点的玉镯，莹莹的剔透的白里面有凉沁沁的翠绿色舒缓地荡开。当初我执意要先生买下它，出于一个女子小小的侠气。世间能把瑕疵坦然相呈的人并不多见，凡是可以坦然相见的缺点都不应算缺点。完美无瑕的东西是神品，只供膜拜。玉之瑕痕亦有妙趣，有的斑痕像山岭逶迤，有的像孤帆独去，有的像秋水芦笛，有的像飞禽数点……局限成就了无限。站在女人的角度看，丈夫和孩子之所以可爱，正是他们那一个个无所掩饰的小缺点。倘若我与先生之间不能有一些可笑可嘲之事彼此打趣，我们的婚姻生活也会乏味空洞。完美是无法企求的。在现实的人生里，我只要有瑕的真玉而拒绝无瑕的伪玉。

　　我见过从玉石中脱颖而出的花鸟虫鱼，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玉只适宜表达柔美湿润、细枝末节的事物，而铁马壮士之类冷冽豪放、粗枝大叶的形象只适宜在石头上深入浅出。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在千百年漫漶的时光中，吸收了山川之灵秀日月之精华和人之骨血的玉，千年之后依然莹秀而湿润，清声远扬、纹理斐然，如那轮悬于夜空中的明月永恒地散发着如水的清辉。

　　玉即人，所谓文明其实亦即由石入玉的历程，亦即由血肉之躯成为人类的史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