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

　　海外杂记/王选专栏

　　近年我常住盛产鲜花的北美，赏花是我的所爱。从洛杉矶到阿拉斯加国家森林公园以及维多利亚和史丹利公园和夏季例行花会，都留下我赏花的足迹。

　　圣诞前，是美加地区种植郁金香的最佳季节。我请女儿开车一起去西雅图花店选购花种。郁金香花种称球茎，呈蒜状，表面粗糙如芋，个中却蕴藏着美丽。遵照店主提醒，为防松鼠啃咬，同时购买了球茎网罩及“郁金香种养知识”小册子。回来后，我将花池板结的黑土松软，下面施一层底肥，按间隔20至30厘米植一粒希望的种子，然后在上面覆盖一层土。

　　完成简单的种植后，我拍拍手上的泥土说：“郁金香，BYE，BYE。”从此，她进入了漫长的冬眠。

　　一阵北风一场霜，转眼西雅图沐浴在大雪之中。我赶回中国过春节，在飞机上还惦念着那些埋在泥土中的小脸蛋，他们能顶得住冰天雪地的袭击吗？

　　阳春三月我返回西雅图，当走进居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出现了。一排排挺拔、秀丽、娇媚的郁金香，个个举着酒杯迎接我。蹲下细观：每株少则三叶，多则六叶，酷似玉米叶。中间伸出笔直的花杆，托着一个由六片花瓣紧抱如杯似的花朵，内有六根灯丝状的花蕊，在微风中颤抖着，像小铃铛，唤来小蜜蜂在上面嗡嗡地旋转。那韵味、那浪漫，令人心颤。仿佛十七、八岁的洋妞，用手触摸她一下，就会格格发笑似的。

　　西雅图北部每年三、四月间举办北美郁金香迎春盛会，那年我们全家前往参观。许多人兴高采烈地抱着五彩缤纷的郁金香，那情景仿佛把春天移到家里。

　　看着芬芳美丽的郁金香，仿佛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的一群少女。我想起著名诗人余光中的名句：“那么多的表妹走过荷塘，我只能采摘其中一朵。”当我选“表妹”时，抬头看见一位少女手举“NOIRAQWAR”反战牌。到花田反战？那少女白嫩的脸蛋带着一层红晕，红唇皓齿，蓝眼金发，加上得体的服装和苗条的身材，浑身散发着难以抵御的魅力，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向她。花田反战，在美国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它让人们鲜明地看到：鲜花与炸弹有反差，正义与邪恶有反差，和平与战争有反差。此时，突然下起雨来，人们撑起雨伞躲到小木屋避雨，而那少女却举着反战牌站在花田岿然不动，沉默无语。这沉默是最坚强的语言，令人心灵震撼。

　　在回程车上，那位少女的形象一直在我头脑中徘徊，顺手拿起当日的《世界日报》，上载美国飞行员汤姆轰炸伊拉克的描述：“从五千英尺夜空看巴格达，找一个适合目标，如释重负地卸下炸弹。机翼下的城市乱作一团，炮弹如萤火虫一样向空中慢慢飞来，顷刻间变得那样美丽，像中国人除夕燃放奢侈的鞭炮，像12月25日沙漠黑色背后上的一株五彩缤纷的圣诞树。”看了这段文字，我心中格登一下，打了一个寒颤。

　　从伊拉克战争之后，我每次看到郁金香，都会想起那位美丽坚强的反战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