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痛的“张衡生之死”

　　因车祸受伤，湖南一青年路边苦撑五天雪中辞世

　　一声“谢谢你啊”，张衡生完成了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对话。次日清晨，飞雪弥漫，张衡生被人发现冻死在大树下。

　　3月7日夜间，29岁的湖南衡阳人张衡生行走在107国道湘潭县茶恩寺镇1723界碑处时，被一辆摩托车撞伤。

　　事后，当地村民先后拨打电话找到湘潭市110指挥中心、湘潭县交警大队、茶恩寺派出所、茶恩寺镇民政所寻求帮助，但均无果。

　　张衡生面部、腹部擦伤，右脚肿大，左脚开裂，但伤不致死。拖着露出森森白骨的脚，他爬到了距事发现场30米外的稻田里喝水。村民将他扶到路边树下，给他换上衣服，盖上茅草，送来食物。沉默寡言的张衡生总是以一句“谢谢你啊”作为回报。

　　3月12日清晨，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过后，张衡生冻死在路边。尸检报告称，张衡生“双手握拳”。村民们说，张衡生死不瞑目，在给他收尸时，双手仍紧紧攥住身旁的一缕枯草不放。

　　没人知道这个上过大学、生前生性内向木讷的29岁青年最后想抓住什么。在那几个冷寂的夜晚，在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的繁华的国道旁，在他蜷缩的斑驳的树影下，天气的寒冷与人性的冷漠达到了极致。

　　“踢皮球”堵死一次求生路

　　一堆稻草，一双布鞋，一条被碾成碎布的裤子，是张衡生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痕迹。在张衡生辞世二十多天后的4月4日，在他生命最后几天一直照料他的李菊云老人的带领下，记者在事发现场所见，仍令人寒心。

　　距离现场不足1000米就是大楼上刻着“有警必接，有难必帮，有事必办，有求必应”红色大字的茶恩寺派出所，不足2000米就是在镇政府大楼办公的茶恩寺镇民政所；茶恩寺镇上107国道旁私人诊所随处可见，而负责此路段的湘潭市交警二中队的辖区定点医院“县三院”离此也并不太远。

　　但一条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李菊云说，她并没有见到车祸过程，当天晚上9时多，她闻讯赶到现场时，事故已经发生，张倒在路边的血泊里，“左脚上有个大口子，都能看见骨头了，问他是哪里人，怎么联系他的家人，他一直不吱声”。案发时村民们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猪叫声和摩托车倒地的声音，以为是运猪车和摩托车发生了交通事故，没想到撞到了人。也有村民称看见张衡生是被摩托车撞倒的。肇事车已经逃逸，于是有村民很快报了警。

　　报警的村民是彭术平。“即日起本处不接待任何采访，三月廿五日”，记者找到彭术平时，彭术平指了指写在自家墙上的大字，他自称不是“受到上边压力”的原因，“以那天的律师调查笔录为准吧”，他对记者说。在笔录中记者了解到，3月7日晚上9时30分左右，彭术平到达现场后用自己的手机拨打110报警，“我告诉他在茶恩寺107国道边有一个人被车子撞了，车子跑了，他听后让我找县交警队，电话7883299，我打过去又按给110报警那样报了案，对方又要我打另外一个电话，是事故发生地附近交警二中队的电话，我打过去，电话通了，但连打了两次没人接，就没再打。我们看了一下伤情，认为不至于致命，就把他拖到了路边。”

　　而此刻，在100公里之外的衡阳市，衡阳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之后，正在播出寻找“离家出走”的张衡生的启事。张的家人正发动所有的亲戚，在全城各区焦急地寻找他。

　　“110”和湘潭县交警大队接到报案的“民警”也许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的“踢皮球”中，已堵死了木讷青年张衡生的第一次求生之门。湘潭市警方后来的通报中说，这两名“民警”一名是聘用人员，一名是临时聘用人员，至于交警二中队的电话，则是因彭的手机信号不好没拨通。

　　“人死了再通知我们”

　　滚下一道两米高的坡梁，挪过一条旱沟，拖着鲜血淋漓的脚，匍匐着爬到30米远的稻田中，一头扎进一洼积水中，拼命地喝起来……

　　3月8日清晨，60岁的罗冬梅看到这一幕，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便找到了自己开诊所的堂侄、扶桥村月形组组长蒋东林，希望他去帮帮伤者。当天下午，蒋东林赶过去，为张衡生进行了简单包扎。

　　“左脚踝部开了个长约一公分、宽6公分的口子”，蒋东林说，包扎过程中张衡生一声不吭，直到包扎完问其家里的情况时，张衡生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并把其继父的姓名和家中电话号码写在了纸条上。

　　尔后，蒋东林把事情告诉了茶恩寺镇派出所，值班民警认为既然是交通事故，应该由交警部门负责，于是与湘潭县交警大队二中队电话联系。之后，值班民警说，这事儿民政部门也管，并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

　　蒋东林称，他于是打电话给茶恩寺镇民政所所长王清文。王问“人死了没有”，蒋回答“没有”。“那你去找个医生帮他包扎一下。”考虑到张的伤势比较严重，他反问：“假如死了怎么办？”王答复：“人死了再通知我们。”

　　这让蒋东林感到失望，回到家后，他连续拨打了张衡生提供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没人接听。正是这一声声空洞的回音，断绝了张衡生的最后一线希望。

　　当地媒体曾经披露，在张衡生死亡后的第6天，王清文被任命为茶恩寺镇副镇长，王称未去现场的原因，是“我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但否认说过“死了再告诉我”之类的话。

　　4月4日，记者赶赴茶恩寺镇政府时，一位工作人员称，因还未举行换届选举，王绝对还没被任命为副镇长。前去办事的一位村干部也为王清文叫屈：王绝对不是像传言中那么没水平的人，本来他当选副镇长的呼声很高，但现仅为一般干部，“大街上流浪人员很多，什么事民政所都管，民政所哪有那么多钱？”据称，王的原民政所长职务已被原镇长助理马勇根替任，王清文负责马原来的职责：协管城镇。

　　按湘潭市警方通报的说法，派出所值班民警通知交警二中队后，该中队立即安排两位民警出警。“二人在事发地段进行了来回巡查，在未发现有价值线索的情况下返回。之后，又到附近县三院了解情况，获知未有伤者就诊。”

　　在之后的几天里，再没有一个职能部门来过问此事，直到张衡生被冻死。

　　“好人为什么不能做到底”

　　59岁的李菊云是第一位发现张衡生死亡的人。

　　3月12日早上7时左右，李菊云熬了一碗稀饭，想去送给张衡生吃，却发现他已经在雪中辞世。在张衡生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住在公路边的李菊云是唯一一直不断地接济他、每天给他送水送饭、在他不吱声的情况下喊他“同志”的人。

　　张衡生也把他最后的一句“谢谢”留给了这个善良的老人。

　　3月8日下午，天阴得厉害，像快要下雨了，李菊云拿了把伞给在稻田里的张衡生送去，发现“他快不行了”。她叫上另外两个好心人，把张衡生从潮湿的稻田里扶出来，扶到对面的屋檐下。

　　可房屋的主人后来提出了抗议：死在我家门口怎么办？

　　于是村民们又把张衡生挪回马路对面的大树底下，替他铺上了稻草，盖上了塑料布，李菊云把家里的旧蚊帐、旧裤子、雨衣也给张衡生送去了，又有村民给他送去了袜子、衣服等。在这棵路边婆娑的大树下，张衡生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四天。“他一直眯着眼，我说一声同志呀，他就抬一下眼，问啥一直不吱声，每次给他送东西，他就说声：谢谢啊！”李菊云说，张衡生后来一吃东西就呕吐，有时甚至想吐也吐不出去，根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她就给他送稀饭，还送过牛奶。

　　3月11日下午，当地下了大雪，气温降到零摄氏度以下，张衡生终于没能熬过这场寒潮。尸检报告称：死者为空腹、饥饿时，在寒冷的环境中，发生体温调节失衡而冻死。

　　记者问李菊云：为什么不把他接到家里御寒？

　　“接到家里，要是将来死了说不清怎么办呀？”李菊云无奈地说。记者在与张衡生的父母交谈的过程中，他们虽然一再说感激村民的救助，但分明也能听出一些遗憾。“为什么没有人把他接到家中或送到医院？”网上曾有人对此评论道：没有人能够免责！如果没那么多失职和冷漠，如果有人能古道热肠地为他提供住处，如果电话再多打几次，如果有人垫钱把他送到医院……可是没那么多如果，生命不能假设。

　　记者能感觉到，当地村民在这件事上，他们觉得已经仁至义尽。正如另一篇评论所替他们辩解的：公共服务都让老百姓自己做了，那些职能部门干什么呢？

　　实际上，当地村民的经济条件也并不富裕。他们所描述给张衡生提供过的最好的食物是：腊鱼、腊肉。

　　家人错过关键电话

　　“他说，30岁前你养我，30岁后我养你”，张衡生的继父阳松文回忆着张衡生生前的话，一声声叹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张衡生的母亲如今仍接受不了儿子离去的现实，说一回家，仍觉得他在屋中走来走去，一抬眼却举目空空。

　　张在3岁时失去了生父，5岁时随母亲改嫁，曾在衡阳本地大学读过一年多计算机信息管理，退学后一直没固定工作，卖过彩电、当过酒店服务员，但都没干多久，大部分时间待业在家。“谈过一次女朋友，也吹了。”其妹阳晓君评价他：性格一直内向，不愿与生人打交道，不愿与人多说话，更没出过远门。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本指望他养老呢”，阳松文说，张衡生心气儿太高，总想干自己所学专业的事，“可这么大了，总不能不工作吧”，面对抱怨，张衡生总以“30岁前你养我，30岁后我养你”作答。

　　但张终没能活到30岁。

　　阳松文夫妇看见儿子生前的最后一眼是3月3日下午3点钟，“坐在河边耍”。当天晚上，张没有回家，家人急坏了，以为他掉进河里了，后来，又发动亲戚找遍了衡阳，仍没有结果，自3月6日起，开始在衡阳电视台播出寻人启事。“我们全家除了吃午饭和晚饭的时间在家外，从早上一直到第二天凌晨都在找我哥，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的觉。”阳晓君说。或许正是如此，家人错过了蒋东林的关键电话。

　　家人获知张衡生的确切下落时，传来的是他已不在人世的噩耗。3月12日下午2时，张的父母接到茶恩寺派出所的电话，说他已被送到湘潭市殡仪馆。当天，张的家人赶到了出事地点，从当地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他们一点一点地理清了“张衡生之死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