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诗意

　　我是在大学毕业那年买到康斯坦丁·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的，薄薄一册，用个耳熟能详的词说，这叫“感动过一代人的文字”，知名学者如刘小枫等都动情地描述过读《金蔷薇》的回忆。帕乌斯托夫斯基因此被尊为“散文大师”，前两年他的回忆录，六卷本《一生的故事》出版，不出所料地被选为年度的最佳引进版作品。

　　但很可惜，《金蔷薇》给我的感觉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每读每昏昏欲睡，此后买的帕氏《散文的诗意》更加深了这一印象，文句中的疏懒、恬淡似乎无法跟年轻人的激情达成默契。帕氏散文的诗意与其说来自“美”，不如说源于“真”，然而，“真”与作者的思想深度无涉，真诚足以造就文字的清澈见底，但如果文字本身是肤浅的，真诚也无能为力。在我看来，《金蔷薇》至多只是夏夜四下流散的清风，始终没有拨云见月的力量。

　　我的苛刻在读了帕氏的忆旧散文《一个普通人——回忆康斯坦丁·费定》之后有所缓和，这篇文字收入《布拉格一瞥--新世纪〈世界文学〉散文精华》。帕氏的文字依然朴实，段落依旧短促，不过，隔了数年之后，我似乎能够体会作者与费定的友谊，以及他何以一贯采用的这种写法了：“我们所有人，即使已经上了年纪，都跳起了华尔兹——仅仅是因为好心情，出于顽皮。费定跳得非常出色，他平静地跳着，甚至有些迁就。在他身上，从前的演员又苏醒了。在跳舞的时候，他和他棱角分明的侧影，使我觉得就像是北方民间史诗中的一个英雄。”

　　我不由揣想我何以发生这种理解上的变化。至少在一点上，帕氏的散文是独一无二的：他从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写作风格，不紧不慢的，淡看世事沧桑的风格，仿佛从创作伊始他就是一位长者。他暗示自己是“上了年纪的”人，对到了这样年龄的人来说，“缓慢”、“闲适”乃至“简单”的确是一种必然的趋势，无论《金蔷薇》还是现在的这篇文字，都是年龄产生的通透，产生的对平淡生活、平淡感情自然而然的亲近。

　　《布拉格一瞥》是近年来我读过的最好的一本散文文集，尽管其中所收的几篇俄苏作家散文，相对而言都不能完全对我胃口——我更喜欢英国作家戈尔丁那篇蕴藉厚重的历史散文《温泉关》，更喜欢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沉郁愤激的战后随笔《马尔维纳斯，一年之后》，更喜欢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堪为本民族代言的书业和评奖受奖演说。只有在比较之下，俄苏散文才显示出其独有的特色——它们特别带有地理环境的特色：宁静、散漫，充满着大自然气息的诗意，而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文章则是其中的典范。放在这本字字珠玑的文集中，这种诗意并不突出，然而没有帕氏的散文世界，必定是不完整的。

　　《布拉格一瞥》，《世界文学》编辑部编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