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世俗——我所认识的陈逸飞

　　本报记者 王雨吟

　　在许多人眼里，陈逸飞是一个符号，代表所有可以被金钱买下的艺术精神，一个出没在大众面前叫卖自己艺术品位的，一个和都会的艳丽、奢侈和虚无彼此利用、互相挑逗的人。

　　这许多人里，包括我自己。

　　认识陈逸飞是因为工作，这是人们彼此认识最大的理由。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在怀疑，这是陈逸飞与人认识的唯一原因。他太过精明，最擅长的事情是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位置，认识太多不相干的人都免不了有泄露自己的危险。这让我觉得有些意外，这和我所认识的所有画家都不同，那一群家伙或多或少总可以算是性情中人。不像陈逸飞，电话一接通，永远是程式性地问：“你好，请问哪位？我是陈逸飞。”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教养。他的袖口和指甲永远是干净白皙的，画室里一尘不染，咖啡是非某牌子不喝的。金丝边眼镜下面是一双坚定的眼睛，坚定得连讲故事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激情，从来没有好奇。采访前两天一定会要求秘书索取采访提纲，对方稍一迟到必定取消约见，而答应了发表意见，哪怕是在国外都坚持用手机讲完，哪怕是一个小时。

　　这种类似化学分子式的秉性，对我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的任务是每星期一次把这位画家采访一次，模仿他的口吻把意见表述出来，写成类似陈逸飞眼中的艺术和人生一类的文章。这是需要一点性情作为调味剂的，否则，任何见解都不免平平无奇。于是每一次谈话都成为最艰难的战斗。末了，我还得把我的感情借给他用一下。逸飞制造是品牌，逸飞创造是艺术，在他眼里，制造也许重于创造。

　　可是，听到他的死去，直到我在匆匆地写这篇小文，我才突然明白，陈逸飞并不需要任何什么的装点和拔高，他自有他的价值，哪怕他精明、自私、喜欢自我保护、擅长叫卖自己。他就是他，有他的恐惧和无奈，他有权演戏，有权不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感受。

　　生和死就在心中，不在别处。这是我离开上海时，他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我送还给他，作为对他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