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湖泊的阴晴圆缺

　　萧萧黄叶

　　半夜三点，接个电话披衣跑出宾馆前门，看见月亮升起来，返身照在荒芜的湖泊上。倒春寒时节的满月，像一滴冰冻的泪晕，在湖上闪了一闪。

　　后来，总会忘记那晚是谁打来的电话，以及为什么跑出前门，连同时间、地点、动作、场景，一并在岁月里层层隐没。遗忘是人类的本性。这月色在此后漫漫一生中偶尔闪回，也许格外刺心，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原因。

　　白昼来临的时候，湖泊的荒芜却消褪殆尽。阳春三月，阳光温软，地气萌动，草坪上贴地开出暗紫和浅蓝两种的野花。在太阳晒干露珠之前，她们异常娇艳，将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完成盛放与凋落。

　　每天的某个特定时刻，关在宾馆会议室里学习的人们会突然涌出来，站满草坪和湖岸。踏青，聊天，议论伙食，例行赞美风景，甚至有人拿出事先预备的剪刀，埋头寻找野菜———这让湖畔一时充满了世俗的乐趣。过了须臾，他们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不约而同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即使有阳光，早春依然清冷。人群散尽之后，湖水带着各种漂浮物静静拍打堤岸，岸边有盛放的梨树，春风细微，淡铅灰色的梨花扑簌簌坠落下来。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思绪与滥情将不可避免地滋长。坐在湖边发呆的人浑身震了一震，记忆模糊了起来，喜乐与哀愁从这一刻剥落成为往事。

　　第三天下起了细雨，山水黯淡，花朵们没有如约开放。在湖上简陋的九曲桥上行走，南方迷蒙无助的雨，像遗忘来临以前、岁月里深深浅浅的哭。

　　其实那个月夜我还看到了北斗七星。一颗一颗的星星浮动在倒春寒清冽的空气里，有人指点我该如何寻找北极星。黑夜降临的时候，湖泊格外荒凉。

　　手机铃声在深夜响起，静静听一个声音陈述几小时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小轿车奔驰在黑夜里的高速公路上，而开车的人却沉沉睡去———我死了，你会来我墓前哭泣吗？

　　山丘上的冷月横贯古今，照见人世间的欢嗔悲喜亿万年里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夜的湖泊，曾有荒凉、爱悦与死亡交织钩连，人物剧情努力想要铭记在心，然而遗忘很快就会来收复失地。在此后的漫漫一生里，如果有月色偶尔刺心，亦不知所起，不知所终，流水般从心头过去。

　　《江南时报》 (2005年04月12日 第三十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