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乐土赋

　　一回回走进中山公园，都必定是要去拜谒社稷坛的。社是土地，稷是五谷。部属神圣，怎不牵挂在心呢？

　　入红墙卷洞门，往前走，在两旁泡桐树枝相映中，便见五色的琉璃瓦坛垣了。这座方坛为汉白玉砌成的三层平台。平台上以定向方位各铺成五种颜色的泥土：东方为青土，南方为红土，西方为白土，北方为黑土，中央是黄土。这便是著名的明朝、清朝皇帝每年春二月秋八月每一个辛日，都要行三叩九拜大礼的“五色土”。五个方位，广象天下。五种颜色，还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反映出华夏人文古典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将平凡的泥土，如此庄重地呈于拜祀之坛上，在世间堪称一绝。

　　这方形的坛状，正象征着中华古代“天圆”“地方”的天文学说。沿用至今的“地方”一词便是这么来的。而五色之土则由全国纳贡了。至今为使土质鲜新，园艺工人也要经常从各地纳土来更新。

　　每次走近这五色圣土的祀坛，我都蓦然心动。我激情想到的是，这五种颜色的泥土，在遥遥南天下的云南高原都有。一般把云南归为“红土高原”。其实，当年那位汉武帝梦绕彩云发了诗的灵悟“彩云见于南中”，他手指彩云下的云南，还有隆起高原呈现的五色彩土。行遍云南，我见过美丽的五色土。即便就在大理一地，也能见到神幻的五种颜色的圣土……

　　美丽、神奇、丰富的云南，何止土地是五彩斑斓的，它的整个人文和文化精神世界也是五彩斑斓的。一步一重天。一河纳两景。一寨容三俗。一山分四季。一天之下，五彩斑斓的各个兄弟民族共唱着一支美好动听的歌。

　　说到高原的古老，便想到距今170万年的“元谋猿人”的两枚男青年的门齿化石。有意思的是，它最初是由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唱着跳着，从上学路上的泥土中用小脚踢出来的。她欢唱着踢开了人类发展史的崭新一页。她使她的小小那蚌村突然闻名于世。后来考古证明，170万年前的元谋盆地森林茂密、草原丰沃，活跃着云南马、野牛、斯氏水鹿、剑齿象等许多动物。两枚门齿化石，属于哪位奋勇的滇人祖先？

　　其实，从距今10多亿年的震旦纪开始，生命的基因便在繁衍中强劲地嵌入石头了。几亿年前的三叶虫化石———1.8亿年前的禄丰恐龙化石———800万年前的西瓦古猿化石———“元谋人”———“丽江人”一一“西畴人”———古滇池地区新石器化石。短短这几行文字，述尽了云南神土的人类主发祥地风貌。它更证明风情万异的云南各个民族几千年前，就融汇成了一个既有异又认同的有机整体，共欢共垦高原。

　　走进高原的博物馆去，见识过让人惊心的上万件出土的古滇青铜器。如可能，轻轻抚摸下那些绿色的锈迹吧。它们凝聚的人类文明的强大极了的征服力，宣布的竟是深藏了2000多年的古滇王国的秘密。铜鼓沉鸣，兵器交错，农具挥陈，扣饰绚丽，羊角纽编钟奏鸣……一件件在历史烟云中印证了生命映焕的美丽智慧。它们奇幻、精湛、生动地展现了举世著称的云南青铜文化艺术峰峦。

　　高原名闻遐迩的五彩艺术峰峦，绵绵延延，峰峰相连，直到当今。一捧土便是一个神话。一块石头便是一首诗歌。一朵云便是一支旋律。一条河便是一部创世叙说。座座发黑的高山连接起来的哲情，孕育了条条大江抒发的长长的诗兴，在历经沧桑岁月的暴雨冲洗涤滤下，让高原分外明亮干净的太阳和亮汪汪的月亮照耀出：美丽、神奇、丰富的文学与艺术。人们常常为那些着意于表演的歌呀舞呀，感动得如醉如痴，可是人们不知道那些生发在荒村野甸的艺术更能让你如痴如醉。云南有多少山便有多少歌会。歌的海洋每天都淹没着高原的山山水水。一个人山人海的歌会，可以太阳连着月亮不歇不休地唱十天半月。不是今夜无人入睡，而是日日夜夜连每片树叶都在跳舞。那种欢乐，是从每粒土壤中生发出来的，它浸润每个人的每个毛孔……

　　中国55个少数民族的500多种乐器中，云南拥有176种。高原洞经音乐源自汉唐古风。云南戏苑中的滇剧有200多年历史。那一扭舞起来便可让人心醉的云南花灯的曲调，竟有一千多首。它其中的一首《小河淌水》就产自我美丽故乡大理的弥渡。它作为“东方小夜曲”已经风行世界，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最珍爱的乐曲之一。

　　今人走入五色之土便成为历史。多少多少年后，一位小姑娘又从五色土里踢出两枚门牙。那是我的牙齿。那时的考古学认定：门牙的主人充分咀嚼过五色圣土，故很坚硬。于是在中山公园社稷坛便奏出了一台由今天传世的古乐———《五色乐土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