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睡

　　小时候，他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可以不午睡，而最高明的本事之一，就是假睡。

　　他的父母都是教师，那时他家就住在母亲从教的小学校里，宿舍在教学楼的最上面一层。母亲安排好他们午睡，就去给学生上课，上完一节课，再来小做查看。

　　有一天他一直“率领”弟弟妹妹在玩，竟忘了午睡，忽然听见楼梯上响起了妈妈的脚步声。他急中生智倒头便“睡”，睫毛纹丝不抖，呼吸非常均匀，胸廓还可以随鼾声表现出微微的起伏。刚起伏到第二下时妈妈进来了，她轻轻问：“醒来啦？”“嗯嗯。”弟弟妹妹心虚地答着。妈妈放低声音：“乖，别吵，哥哥还睡着。”接着是饼干罐被打开的声音。这时他心中的懊悔简直无法形容，他咽了口唾沫，心想必须“醒来”。于是先翻了个身，很粗重地呼吸了几下，接下来一边扭动身子一边嘴里发出“嗯啊嗯啊”的梦呓般的声音，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坐起来说：“咦，妈妈在呀。”

　　弟弟妹妹事后对他的表演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起来他实现了儿时的心愿，可以不午睡了。但他竟然还需要假睡。

　　他读书好，在恢复高考制度后，当即考上了大学，后来又读了硕士博士，当上了相当级别的国家干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他和年迈的父母越来越没话说。他为此苦恼，做过努力，但收效甚微。

　　有段时间他上小学的儿子住爷爷奶奶家，他不得不每周去住上一两晚。不用说父母很高兴，终于可以和他们引以自豪的大儿子好好相处，从容地说说话了。可是好几次，儿子吃完晚饭推说人不舒服，先睡了。母亲担心地察看他几次，见儿子睡得挺熟，只道儿子工作辛苦需要睡眠，绝不会想到，儿子竟然是假睡，更想不到，儿子假睡仅仅是为了，逃避交流。

　　终于到了最后的告别时刻。他住得离父母家最远，匆匆赶到时，弟弟妹妹都已经在了。他仔细地看母亲，母亲的遗容很平静，没有痛苦，就像是睡熟了。他忽然有了幻觉，母亲只是在假睡！她的鼻翼分明在微微扇动，胸廓也还在微微起伏……

　　眼泪无声落下，他知道母亲其实还有许多许多话，只是，再也不愿意对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