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伴娘

　　罗艺

　　高度

　　心是有高度的

　　如果你从你的心上掉下来

　　肯定会摔的很惨

　　我

　　患上了恐高症

　　选自《我只在我眼睛里》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

　　初识林君是在两年以前，我们同在S大进修的时候。她身高一米五二，肤色黑黄，相貌平庸，特别是一双暗淡而忧郁的眼睛，有点像《简·爱》里的主人公。

　　短短几个星期，我、林君还有同系的宛如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次，我们谈起与爱情有关的话题，宛如自豪地说起自己曾被多个倾慕者竞相追逐，讲到兴奋处，美丽的面庞上忍不住彩云绯红。我笑起来，而一旁的林君则没有笑。她用双手支着下颌，安静而仔细地听着，可是唇却是紧抿着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轮到我讲了，我本是个羞涩的人，但关于恋人的幸福回忆很快冲淡了我的拘束，我甜蜜地向她们坦白，自己的爱情很简单但我却……不想，未等我说完，话便被林君突然打断了。她说她的课本忘拿了，得马上回教室去找找看，说完匆匆离开了。

　　对于她的离开，我和宛如没有深想。没想到那一次，我和林君单独闲聊时，她竟主动给我讲述了她的一段近乎传奇的浪漫情史。

　　原来，早在9年以前，21岁的林君因为一篇发表在香港某报上的文章，认识了在香港某文化出版公司任职的罗思梁先生，从此两人成了笔友，神交数载，莫逆于心。后来林君遭遇了一次车祸，促成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自从这第一次后，两人便频频地约会了。

　　直到现在，林君还记得第一次应邀到罗先生家时的情形。他们站在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前，眺望不远处蔚蓝无垠的维多利亚港湾；在巨大的油画装饰得古意盎然的休息室里啜饮着咖啡，欣赏油画；在宽敞得能容下十对情侣翩翩起舞的饭厅里，在红木餐桌上叠着雪白的印有蝴蝶花纹的桌布前，在红烛摇曳的微光中对视着用晚餐……如此多年之后，他们的爱情也犹如细水长流，从最初的“鸿雁传书”到如今的“情深意浓”，相隔已有九个年头。现在罗带同心结未成，就等着最后一步的珠联璧合了。

　　待到林君把她的故事彻头彻尾向我讲完，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思绪也仿佛顺着她的讲述飞到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看林君依然甜蜜而幸福地陶醉其中，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因为欣喜而变得晶莹透亮时，我忽然很为她庆幸，想不到平凡的林君，也会拥有如此美丽的爱情！我握着林君的手，真诚地祝福她与罗先生此生美满幸福。她谢了我，说将来她结婚时一定请我当伴娘。

　　一个学年很快过去了，我和林君相处愉快，彼此都能倾心吐胆，引为知己。在上完了最后一堂课时，林君告诉我放寒假时，她又要去香港见恋人，我笑她，赶快结婚吧！林君一脸灿烂的笑容：“快了，快了。”

　　我一直等待着林君给我下结婚喜柬，我想她不会让我等多久的，但林君却迟迟不再给我这方面的任何消息了。偶尔通电话，互相询问一下近况，我总要在最后添上一句，嗨，什么时候结婚，别忘了你说要我做伴娘的。林君在电话那头，回答我，别急，到时候一定请你。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了一年。一个深秋的夜晚，和宛如通电话的时候，我提起了林君。我说林君结婚要请我当伴娘，没想到宛如在电话那边竟告诉我：“你被她骗了。”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宛如叹口气说，“原来我也和你一样深信不疑。她有个堂姐是我朋友，半年前她告诉我，根本就没有罗思梁这个人，而且，林君也没有出过车祸，也从没到过香港……”

　　宛如的一席话，让我如梦方醒。挂下电话，我在心里一遍遍重温着宛如所说的话，一种被欺骗的不快涌上心头，我甚至冲动地想即刻打电话给林君，质问她为何要对我说谎。但我最终忍住了。

　　我的脑海中一遍遍地浮现当年林君向我描述的情景，美丽的维多利亚海港，墙壁上中世纪优美的乡间油画，还有她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这一切定格在我的心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子，没有美丽的面容，也没有动人的身材，更没有让她骄傲的爱情，可能她只有通过幻想来安慰自己，满足一点人前的虚荣心吧。也许当她在讲述这样的故事时，她自己宁愿相信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主角，而我们旁观的人，听到一段美好的故事，也可以分享她的幸福，为她祝福，这么想来我们又为什么偏偏执著于这故事的真假呢？我们就不能接纳这样一个美丽而无伤的谎言吗？

　　这样想着，心里不禁酸酸的。我告诉自己，既然是朋友，就不应该去戳穿她的谎言。

　　可是，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的一次同学聚会让林君彻底受伤了。那次聚会结束后，我和林君还有宛如三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这一次，我没有主动去追问她的婚期，而林君却不停地解释说：“本来是打算年底结婚的，可是罗先生在英国的母亲忽然生病，结婚的事情不得已又往后拖了。不过明年开春的时候肯定要办了，到时候一定请你……”

　　我望着林君的眼睛，她的眼睛还是那样，一说到罗先生，即刻充满了欢快的神色，在她笑的那一刻，我不小心地看到了她眼角日益细密的小皱纹，心忽然被一种同情、痛惜和怜爱充溢。我多想告诉她，林君，在我眼中你不比任何女人差，你不需要用谎言来维护自尊。可是，我又不能这么做。

　　然而宛如却顾不了那么多，她大大咧咧地叫出来：哎哟，都老朋友了，你就别骗我们了，从来都没见到你说的什么罗先生……她的话一出口，林君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躲闪着我们的视线，语无伦次地说：“罗先生在香港……我没……骗你们，我们就快……要结婚了……”

　　一场聚会最后在尴尬中结束。我的心开始为林君深深担忧，我想宛如的话一定给了她很大的伤害。

　　第二年的情人节，我接到林君的电话。电话那边，林君的声音虚弱得像一只小猫。我不等她开口，便抢先扔过去一大通话。我说，林君，虽然我羡慕你和罗先生美好的爱情，可是你们毕竟隔着几千公里的路程，这样的爱情注定太累，放弃吧，换一个爱人就是换一种生活。说完了，我小心地屏着呼吸。林君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接着长吁一口气，她说：对啊，换，早该换了！

　　“喔”，我在心里欢呼，祝贺林君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我继续俏皮地告诉她自己当年也经历过一段悬而未决的感情，但走出来后反而过得更好。

　　慢慢地，林君开始主动回应我了，有时候，听到她爽朗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我欣慰地发现，用一颗仁爱的心对待朋友，远比做一个聪明的朋友更有价值。

　　两个月后，正是春光明媚的季节。我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手里是一本叫做《托斯卡纳艳阳下》的小说，这本书是林君送给我的。我轻轻地翻开扉页，看到林君俊秀的字迹：“深深感谢你，亲爱的朋友/是你让我发现/信念、友谊和爱可以解决女人所有的问题/而不一定要靠某个男人。”

　　合上书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托斯卡纳”是画家凡高写生的地方，那里一定有着美得让人惊叹的风景，林君此刻的心里也应该是美不胜收的吧。还想着，以后再见林君时要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做她一辈子的伴娘！

　　《江南时报》 (2005年04月19日 第三十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