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真假中华鲟的背后

　　核心提示

　　中华鲟曾经因为传奇的生长习性和富有神秘色彩的进化过程，被世界生物专家喻为“水中活化石”。我国也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第一部有关动物的保护法中将它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它同大熊猫一样成为我国的“国宝”。然而，科研人员后来取得的重大突破却让这个古老的生物面临着尴尬。

　　如今，中华鲟的养殖已经不再成为重大的科研难题，一部分民营资金的注入甚至使大量的中华鲟流向高级饭店餐桌。但是养殖技术催生的大量中华鲟，并没有找到合理的利用途径。

　　但在目前，中华鲟真真假假实在难以让人辨认，有些商家用杂交鲟、俄罗斯鲟来冒充中华鲟。有关中华鲟所产生的话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繁殖的意义。

　　记者暗访：

　　旁边的一位服务员小姐笑出了声。她对记者说，野生的中华鲟确实禁止食用，但这些都是人工养的，是允许吃的。

　　4月3日，本报记者以食客的身份来到郑州市中原路一家高档酒店进行暗访。记者以“看看鱼是否新鲜”为由，在服务员小姐的带领下，来到该酒店的后厨。

　　进入后厨，一个长方形玻璃缸下方的标志吸引了记者的目光，标志上赫然写着：中华鲟68元/斤！（如大图）四五条身长在半米左右的黑色鱼正在水中不停地上下翻腾。这些被酒店标明是中华鲟的鱼，头部有长长地吻，嘴长在吻和头部相接的正下方，背部有黑褐色的鳞片，身体狭长。

　　见记者对鱼缸内的鱼看得很仔细，一名专为客人挑鱼的服务员走上前开始介绍：“这种鱼名叫中华鲟，有一亿多年的历史了，十分珍贵。吃起来十分爽口，入口即化。这种鱼的骨头很奇怪，很软，可以直接食用，骨头比肉本身还要珍贵……”服务员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工具捞起鱼缸内的鱼，以便让记者看得更直观。

　　当记者表示这种鱼是国家保护动物，食用有可能被追究责任时，旁边的一位服务员小姐笑出了声。她对记者说，野生的中华鲟确实禁止食用，但这些都是人工养的，是允许吃的。另一位服务员则说，在郑州市的一些水产品批发市场，很容易就能买到中华鲟。

　　而在郑州市金水路另一家高档酒店，记者看到其菜谱上也赫然写着：中华鲟88元/斤（如下图）。记者问及中华鲟的真伪时，一位服务员小姐却反问记者：“你想要真的还是要假的？”当记者表示想了解一下真假中华鲟的区别和价位后，这位小姐告诉记者：“中华鲟和其他鲟鱼很难区分，俄罗斯鲟等就相对便宜，就是菜谱上的价格。真的中华鲟当然有，但是价位要在100元左右。”

　　当记者还想进一步了解其来源时，这位小姐说：“我们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这个不能告诉你，比如有些鱼我们可以在郑州买，而有些鱼就必须到湖北去进，价格也就有变动。”

　　4月12日至15日，记者先后到三门峡、洛阳、鹤壁等地采访，这些地方的高档酒店都存在着出售中华鲟的情况。甚至在三门峡的一家路边小店内，记者也在菜谱上发现了“中华鲟”的名字。

　　知情人透露：

　　郑州、三门峡、洛阳等地的一部分水产批发商也加入到买卖鲟鱼的行列。许多本地的养殖场也通过一些途径，从外地搞来鱼苗自己养殖，并向本地高档酒店供货。

　　餐桌上的中华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4月15日，记者来到了郑州市某水产市场。在这里，很容易就能找到标有“出售中华鲟”的牌子。让人吃惊的是，这些“中华鲟”价格的弹性非常大，从十几元到几十元不等。一家自称搞特价批发的商户把价格定为“15元/斤”；而一家自称“诚实经营，可靠做人”的商户则一开口就是“48元/斤”。

　　尽管这里的鲟鱼数量并不多，但是买家还是络绎不绝。据一位水产品商户介绍，来买的客户主要是高档酒店和宾馆，也有一些中档酒店，但是需求量十分有限。

　　在三门峡、洛阳等地的水产品批发市场，记者也发现了类似情况。

　　4月14日，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记者见到了一位知情人。这位知情人原来在一些高档酒店的后厨打过工，对中华鲟的情况颇有些了解。

　　据这位知情人透露，其实早在几年前，郑州就出现了食用中华鲟的情况，今年这种情况在高档酒店更加普遍。

　　从外观上看，中华鲟和其他鲟类鱼十分相似，很多中档酒店实际上都是用其他鲟鱼冒名顶替中华鲟。一是因为其他鲟鱼和中华鲟在口感上没有什么区别，二是因为中华鲟“名声太响”，中档酒店“抗风险能力太差”，做不起这样的生意。

　　由于担心郑州市某些养殖场的鲟鱼质量不高和品种不纯，郑州市很多高档酒店都是从湖北订货，然后由专人送到郑州。

　　根据酒店的要求，送货人员一般一次运来多个品种的鲟鱼，其中包括杂交鲟、俄罗斯鲟、史氏鲟（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和中华鲟，这些鲟鱼在湖北的养殖数量很大，价格也十分便宜。

　　谈起买卖鲟鱼的风险，这位知情人挠挠头说：“这个不太好讲，反正他们（指执法部门——记者注）一直在查，但好像并不严格。许多饭店也曾经被查过，但是过一段时间就重新开始卖了。我曾经到长途汽车站接过货，听湖北的人说，这些鱼在当地很多，当地的执法部门查得也不是很严格。”

　　这位知情人还告诉记者，郑州、三门峡、洛阳等地的一部分水产批发商也加入到买卖鲟鱼的行列。许多本地的养殖场也通过一些途径，从外地搞来鱼苗自己养殖，并向本地高档酒店供货。

　　4月13日，在另一位知情人的带领下，记者以游客的身份到三门峡的一个养殖场暗访。养殖场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养殖场就有数量可观的鲟类鱼，其中就有一部分是中华鲟。这些鱼主要用来“研究”，也会私下向一些高档酒店供应。有时一些重要朋友来访，也会把鲟鱼当礼物赠送出去。

　　现实的矛盾：

　　民间资金还是在不停击打这个学术界和法律界坚持的观点。理由只有一个，民营资金当初的进入，就是要求以后的利益回报。

　　据记者了解，目前世界上所有的鲟鱼都属于古老的生物品种，相关国际组织早在上个世纪就制定了《濒危动植物品种国际贸易公约》，即CITES公约。我国已经加入了该公约组织，按照该公约名录和相关条款，我国将境内所有鲟鱼均列为“参照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世界鲟鱼中有一种，虽然生长、生活在公海，但是性成熟后只洄游到我国的长江上游产卵，这种鲟鱼被称为“中华鲟”。

　　由于葛洲坝和三峡大坝的先后建立，阻断了中华鲟的洄游通道，使得它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当中华鲟无法通过大坝，回到长江上游产卵时，它们采取了集体自杀的悲壮举动。葛洲坝建成之初，数量可观的中华鲟急躁地在坝前徘徊，几天后它们做出了令人震惊的举动：高速撞向坝体！

　　中华鲟洄游通道被阻，引起了国内生物、水产、环保专家的重视。我国先后采取了在坝前修建中华鲟繁殖场、人工繁殖放流、坝前机械提升等措施来挽救中华鲟。

　　为了最大限度地拯救中华鲟，当时政府还允许民间资金注入中华鲟科研，以弥补科研经费的不足。此后，广东三水、湖北荆州等地开始了大规模的中华鲟人工繁殖工作。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中华鲟的养殖和繁殖技术被我国水产专家攻克，随后中华鲟的命运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据水产专家介绍，技术取得突破后，中华鲟在民间资金的作用下开始向人工放流以外的途径“转折”。尽管这遭到了学术界的强烈反对，也是违犯法律的，但是民间资金还是在不停击打这个学术界和法律界坚持的观点。理由只有一个，民营资金当初的进入，就是要求以后的利益回报。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大量中华鲟（包括大量其他鲟鱼）在法律和学术专家的反对声中向社会、向餐桌源源不断奔去。

　　执法部门的无奈：

　　查到了中华鲟对商家进行了处理，那鱼怎么办？我们不具备养殖的条件。

　　“按法律规定，鲟鱼都不能轻易上餐桌，我们是执法部门，懂得执法的严肃性和执法的必然性，但是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感到有些吃力，有种特别的感受。据了解，目前郑州市的很多高档酒店、宾馆都有吃鲟鱼的事，只要我们接到举报就会毫不犹豫地执法，但是我们不可能完全将这种现象消灭。比如，查到了中华鲟对商家进行了处理，那鱼怎么办？我们不具备养殖的条件。”郑州市水利局渔政办的胡金文谈起此事显得很无奈。

　　当记者询问“郑州市是否出现了食用中华鲟的现象”时，这位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估计应该有，因为我们曾经在一次执法时查处过上千条中华鲟。实际上，食用鲟鱼已经处于一种半公开的状态。”

　　省农业厅说法：

　　我们保护的目的不是做活的标本，而是为了合理利用……所以说，当时制定的法律在今天就有重新审视的必要。

　　省农业厅水产局渔政处主任科员程军接受记者采访时，首先拿出来了我国1988年颁布实施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他指着该法第四条告诉记者说：“我国法律在制定之初就规定‘国家鼓励单位和个人有条件的对野生动物进行养殖和科研’，法律还明确了‘保护的目的是利用’，这就说明我们保护的目的不是做活的标本，而是为了合理利用。现在技术上不是问题了，大规模养殖场也出现了，但却不能用于商业用途，这的确是个矛盾。我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法》起草于1982年前后，当时制定的法律不可能预见几十年后发生的情况，所有法律都有一定的滞后性。所以说，当时制定的法律在今天就有重新审视的必要。据我所知，我国人大目前已经开始了对《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修改工作。”程军进一步强调，“当然作为执法者，我们应该严格执行现行法律的规定，哪怕它有不合理的成分。”

　　谈到中华鲟的养殖和繁殖的具体问题，程军说：“我国对野生动物的利用是本着子二代利用的原则，也就是说，从自然中取得的活体经过交配后的第二代，可育后才可以利用。中华鲟的性成熟长达十几年、二十年，如果按照这个推理就是说如果现在投资的话，要在40年左右才能用于商业用途。所以这个过程是民营资金难以等待的。”

　　程军最后从学术高度向记者解释了有关中华鲟的争议。他说：“我国目前人工培育、并放回长江的中华鲟，根据先进技术追踪，还没有发现一条性成熟回到长江的，这也是专家们争议的主要内容。”

　　水产专家呼吁：

　　没有繁殖后代的时候我们吃太可惜、太可惜了！作为水产的研究者，我向人们发出的呼吁是：珍惜、珍惜、再珍惜！

　　省水产研究院总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冯建新告诉记者：“即便是国家修改法律、调整动物保护的名录和级别，我想中华鲟和其他鲟鱼都是不大可能得到商业用途的。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我国是CITES公约的加入国，我国早有承诺在先，不大可能在制定法律时对保护名录涉及的鲟鱼有实质性的调整；其次，它们的性成熟周期太长，最短的也需要8年，这说明什么？说明‘吃’的口子决不能开，否则后果无法想像。”

　　冯建新告诉记者：“目前国家已经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决不允许在长江内随意捕捞中华鲟和其他鲟鱼，哪怕是科研单位。虽然有关鲟鱼的保护现实很不乐观，但是规定必须严之又严。”

　　最后，作为一个水产专家，冯建新向社会发出了自己的呼吁：“自然生态链一旦断裂就永远无法恢复。我们可以打一个这样的比喻，如果我们将人工培育成功的一代中华鲟1万条放回长江，最终能够克服千难万险达到性成熟的最多只有一条。现在吃的话，它们都只是刚刚几岁的鲟鱼孩子，离性成熟还很早，没有繁殖后代，太可惜、太可惜了！作为水产的研究者，我向人们发出的呼吁是：珍惜、珍惜、再珍惜！”资料链接中华鲟（Acipensersinensis）

　　别名腊子、覃龙、鳇鱼、鲟鲨等，硬骨鱼纲鲟形目鲟科鲟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是我国特有的暖温性大型溯河洄游鱼类。它是地球上现存最古老的脊椎动物，距今有一亿四千万年的历史，在鱼类进化乃至脊椎动物进化史上有特殊的地位，被誉为“水中活化石”，在研究生物进化、地质、地貌、海浸等地球变迁方面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和难以估量的生态、社会、经济价值。

　　中华鲟是世界鲟科鱼类分布最南的一种，主要分布于我国近海及长江、珠江、岷江、黄河等水域，目前黄河、闽江均已绝迹，珠江数量极少，仅长江现有一定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