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百年／刘心武专栏
上世纪50年代，中国电影遗产相当丰富。仅就内地而言，上海的私营电影制片厂在收改为国营前也出品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片子，如《武训传》、《关连长》、《我们夫妇之间》、《腐蚀》、《两家春》等，组建了国营的上海电影制片厂以后，迅速拍摄出了质量很高的《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柳堡的故事》等令观众耳目一新的片子，而早已国营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和北京电影制片厂也有许多精彩的片子推出，解放军组建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发展得也很快，到50年代末期大有后来居上的架式。
作为一个普通、而且那时还只是个少年的观众，我想议论一点那时放映过，后来却基本上不再复映，并且也不被电影史家重视，更很少有专业研究人员提及的“冷片”。其中有两部可以合在一起说，那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生活的浪花》和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青春的脚步》。
这是两部风格清新的城市生活抒情片。《生活的浪花》由陈凯歌的父亲陈怀皑执导。我不知道他究竟独立执导过几部片子，这部如果不是惟一的，也应是其代表作。后来陈怀皑总是跟崔嵬合作执导，据说那些片子艺术上的想法基本上都是崔的，陈主要是起技术保障的作用。《生活的浪花》对生活的视角确实是“浪花”式而不是“浪涛”式，片子里的矛盾冲突不是急风暴雨，只是表现一个由于洋饰演的青年人如何因缺点贻误了工作，又如何在人们帮助下得以矫正缺失重新投入和平建设。《青春的脚步》立意与其相似，只是被教育而改正的主角不是男青年而是女青年。
最近我购得《青春的脚步》光盘，加以重温，感慨良多。影片的导演是严恭和苏里。袁玫饰演的女建筑设计师，因其建筑设计方案受到刘增庆饰演的男友的否定批评，而在与其的爱情关系上动摇，结果有妇之夫的资深建筑师趁虚而入，女主角竟在其魅惑下先怀孕后堕胎，结果是那有妇之夫被认定道德败坏被带往法院，那女主角却在幡然悔悟后，决定随男友奔赴支援青海的艰苦场所。按“结构主义”的理论，这样的三角或四角(影片中还有由老影星王人美出演的弃妇)关系，是一种“母结构”，现在那些立意很新潮的“都市言情剧”，就戏剧“元素”的“基因”而言，与其属于一个谱系，是近亲关系。
像《生活的浪花》、《青春的脚步》这样的电影，后来被批判，是认为它们热衷于表现先进与落后的矛盾，而没有去表现阶级斗争。它们是都属于“小资产阶级情调”，影片的场景、节奏、配乐，包括主人公的服装发式等方面的造型，都“背离了火热的工农兵生活”，“不健康”，不宜宣扬。
其实，从观众的角度而言，需要各种各样的电影，同一个观众也往往是喜欢看多种电影的。比如50年代的我，看《上甘岭》，听那插曲《我的祖国》，十分激动，非常喜欢；但看《情长谊深》(一部表现科学家之间友情的城市片，舒适、上官云珠扮演的角色西服旗袍上场)，听其中的插曲《梅花开咯》，也觉得增长人生知识，感到优美动人。恰恰是通过对多样化的题材、主题、风格、角色的观赏，提升了自己对社会人生的认知，也有助于在综合比较、淘澄取舍中，形成比较健康的审美趣味。
《青春的脚步》里饰女一号的袁玫，后来似乎很快销声匿迹，不知是什么缘故。其实她的银幕造型是靓丽大方的，本应有更灿烂的星途。一部电影有一部电影的命运，一个导演和一个演员也都各有各的命运。回望中国电影百年时，我觉得对那些长期被忽略的冷片、冷人，也应多少有些挖掘、研究才好。
本版插图选自几米绘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