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

　　铁算盘

　　被蒙蔽的只有我一个人。别人总是能够洞察一切。

　　我走在马路上，那里的人一眼就看穿我的无聊，他们知道我是因为无所事事，才来到街上溜达。我写字时，如果有个人站到我身后，我就一个字也写不出，在人的眼皮底下吐露心迹，就像在上帝面前说谎一样。

　　因此，我需要一个具体的理由，才敢于走出家门。一个具体的小的理由，可以掩盖住那些不止一个的大的动机，就如同身体遮住了思想一样。一个具体的理由不容易被人发现，它像藏在麦秸垛里的一只蟋蟀，只要不叫出声来，是不会有人去逮它的。

　　于是，我跟自己说，已经很久没有去书店了，该去书店逛逛了。但是，当我走进书店时，我的目的立刻就暴露了。换一个地方，也一样。我骗过了路上的人，却瞒不住营业员小姐。她用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告诉我，我只是假装来买书的，我就是真的买了几本书，也只是顺便，只是一个不得不有的借口而已。于是我又失败了。有两次，我都差点要警告那位小姐，我真是专门来买书的，你不能对我妄加怀疑。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我底气不足。

　　那个蹲在马路边的流浪汉，伪装成会算卦的，抬起头来，自下而上地观察着路人，一个都不放过。他更能看出我在想什么，他招呼我说，来来来，让我给你看一看。他看出，我假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东张西望，仿佛我关心着一切，其实只忧虑我一个人的命运，于是他趁机下手，要和我共同编织一个不错的谎言，这个谎言的代价是20元钱，如果这个谎言在我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下，能够天衣无缝，不露一点破绽，代价相应地会升高。不过，我乐意与他共谋。

　　我们一起用语言来抵御无聊，以及不光我一个人会有的那种厄运。但是，我们不说无聊，只说厄运，我们商讨如何躲过已经看清楚的鸟群一般飞来飞去的厄运。我和那个流浪汉，根本不用明确地交换意见，就知道双方取得了共识。

　　在蓝天白云下，在某一个城市里，在某一段马路牙子上，我们就这样素不相识地蹲到一起，尽可能地低下去，尤其是要低下头。一场神秘的对话，在离地面最近的高处展开。我和他都很惬意。他所得意的是作为一个洞察者的成功，我感到高兴的，是我能够又一次谈论那不可谈论的。我在享用一个僭越者的快感。

　　我们这是在大胆地玩弄时间的戏法。时光如同一个光滑的缎面被窝，让我反复多次地钻进又钻出。时光原来不是无法挽留的宝贝。时光映现在镜子里，一切都保留着：童年，少年，青年，以后。流浪汉肮脏的手，把镜子擦拭得光亮，还把缎面被窝替我撩起来。

　　我带着了望时间之镜后的满足感，从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来，揉揉发麻的双腿，迈步前往下一个地点：现在我知道往哪里去了。

　　《江南时报》 (2005年04月26日 第二十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