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老：此生惟愿社会更美好

　　中大教授麻国庆向本报记者讲述心中永远的导师

　　费老：此生惟愿社会更美好

　　本报记者　谢苗枫　实习生　陈燕云

　　24日晚上，还差10分钟就11点了，我接到师兄的电话——先生，走了。只有4个字，双方都沉默了，也许应该是哽咽。13年和费老先生的共处，一点一滴，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麻国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对今日中国社会学影响最大的学者当首推费孝通先生。也可以说，费老是今日中国社会学的总设计师。

　　然而，就在24日晚上，费老带着一生所学和未能看到的“和而不同”全球化的遗憾，离开了我们，留下了累累的研究成果、光辉的学术思想，以及人们无尽的哀思和全社会对痛失世纪学术泰斗的更大遗憾。

　　昨日，我们敲开了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主任办公室的大门，与麻国庆教授一起，把他与费老13年多的师徒情逐点逐点回放，犹如亲历。

　　为师

　　86岁高龄的费老亲笔写了7页稿纸的评语

　　在麻国庆教授的办公桌上放有一个精致的像框，嵌着的是麻国庆2001年第二次访学日本前与费老的合照。“从2001年起，这张照片就一直跟着我，走到哪，我就带到哪。但想不到过去不过4年，像中人已经不在……”麻国庆略带忧伤地说，“尽管只与先生一起走过13年多，但先生对我的影响却是一辈子。”

　　据悉，麻国庆于1991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攻读博士，导师正是在国内外享有盛誉的社会学泰斗——费孝通。“我是慕名而去的，我还在西北大学念历史系本科时，就被费老的早期作品《乡土中国》等深深吸引，并引发对社会学的极大兴趣，总希望有一天能与老人家见面。”麻国庆回忆，“直到1991年在北大考完博士生试，听说有一场论文答辩，想进去听听，想不到费老也在，误打误撞地第一次见到了先生，他相当和蔼可亲。”

　　麻国庆告诉我们，费老对学生的学术研究相当严厉，学生的每一篇论文、每一项研究如果不能达到应有的水平，即使“重头再来”，也不会就此“过关”。“1996年我从日本东京大学做完交换生回到北大后，把博士论文初稿交给老师。他看得非常仔细，看后他说不希望论文完全以材料为主，而没有自己的理论思考，要我在此基础上，打乱原来的格局，以自己的想法重新拟一个提纲，一个星期之内再给他看。”麻国庆说，“当我交过去后，又过了几天再拿回提纲时，发现上面已经被改得密密麻麻。最后，在老师亲自指导下，我又花了3个多月时间重新调整了论文框架和结构，老师才点头说‘算入门了’。”

　　“令我最为感动的是，这篇论文修改后费老给我写了论文评语，那是86岁老人用钢笔在400字稿纸上逐字写出，整整写了7页，其中，有对我论文的肯定，也有对我提出的问题进行讨论，还有希望我的论文应该如何拓展问题。”他噙着眼泪说，“一直到今天，我的所有学术研究都是在费老的学术思想和他为学之道的影响下发展。”

　　为学

　　女主人的口音，成了费老研究的引子

　　“老师的观察力总是很敏锐，特别是对田野调查的观察，一直以来，总保持着好学的心，观察的心。”麻国庆告诉我们他亲历的一幕：1991年，他们师徒几人到武陵山多民族聚居区进行田野研究。有一次在一个村民家喝茶时，费老敏锐的观察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我们攀谈的男主人身上，但当女主人起身倒水时，她的口音跟当地并不一样，我们并没有关心到这个现象，然而老师马上就问‘这家媳妇从哪里嫁过来的’，后来一经介绍，这个媳妇果然从较远的村落嫁过来，那地方比这个村落更贫穷。老师从媳妇的口音入手，就逐渐了解、发现这个村其他媳妇的情况也雷同，于是引证社会学上通过‘通婚圈’研究某个地区整个社会网络的理论。”麻国庆说。

　　据介绍，费老并不喜欢总坐在家里或研究所，而是希望能进行更多的实地考察。费老曾经说过，“我问他们问题，就慢慢问，把他们从生到死，从种田到缫丝，这过程都讲出来了，都问出来了。我懂得农民要提高经济，一定要工业下乡，这时我就想到工业下乡，科技下乡，我就要下去调查，看农民怎么样翻身，直到我走不动了……”

　　“我2004年就要从北大调到中大的时候，到医院看望过老师，那时老师说话已经比较困难，但见到我的时候，摸着我的手，想说些什么。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到的第一句就是‘研究所还好吗’……”麻国庆哽咽着回忆，“他直到病重，一直牵挂的都是研究，一刻都不肯停下。后来临行前再去，他已经说不出话，看到我们要走了，拱手相送……”

　　想不到拱手一别，成了费老与麻国庆师徒13年多的最后一面。

　　为人

　　力主创造“和而不同”的全球社会

　　据麻国庆回忆，费老给他上的第一课是在1991年的火车上进行的。当时，他们要坐火车到湘西、鄂西北、川东南等地的苗族、土家族聚居区、武陵山区等地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实地考察。费老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可以享受专厢待遇。

　　“火车刚开10多分钟，老师就说‘现在开始，我给你们上第一节课’。老师先是对社会学系科的发展谈了自己的看法，特别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给我留下极深印象——20世纪末21世纪初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民族和宗教的纷争将会成为国际焦点问题之一。而人类学的研究传统和对象又与民族和宗教关系有着直接的联系性，因此，从国际政治的角度看，人类学将会在动荡的世界格局中对解决民族宗教的纷争及地域间的冲突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麻国庆回忆，“从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麻国庆还提到，2000年，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中期会议在北大召开，费老演讲的题目就是《创造“和而不同”的全球社会》，特别强调了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和平相处的问题。同年，他还提出了“小民族、大课题”的意见，建议国家民族委员会组织专家对中国22个人口在10万以下的少数民族进行调查，了解各个民族，促进不同文化的相互了解。

　　“对身边人，费老更是无微不至。那次在武陵调查期间我跟师兄想去爬张家界，老师知道后，特意在那天早餐结束后把剩下的食物和饮料逐一包好，让我们带上，并嘱咐我们一定要小心。”麻国庆说，“他在北大设立了一个‘费孝通社区研究奖’，用作每年奖励高年级本科生、硕士生的调研成果及资助优秀贫困生。”

　　最后，麻国庆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出了他心中对费老为人为学最为欣赏的一句——

　　做人总得像个人。他对于别人、我们同社会的人、一个国家的人、全世界的人要作出贡献。

　　图：

　　2001年，费老(前)与第二次访学日本前的弟子麻国庆合影留念。　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