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记忆不能丢，马桶要扔掉

　　走进南通官第街30号，一个破败的老民居内，81岁的陈家友满腹牢骚：我在这里住了60年，真不方便！周边全是老房子，下水道不通，75岁的老伴只好天天倒马桶。厢房木窗上贴着胶布，“冬天怕冷，装了空调，窗子又漏气！”

　　白墙，飞檐，灰瓦，漏窗……在3平方公里的南通老城内，7000居民住在明清、民国民居中，他们盼望早日用上抽水马桶。

　　失去记忆的城市，终将失去竞争力

　　陈家友追问：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何不干脆拆掉？

　　这种情绪，在不少城市老城原住民中弥漫。4月23日，在南通举行的“城市历史与文化保护”论坛上，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仪三呼吁：老城是城市历史文化的载体，不能一拆了之。

　　身为“古城卫士”，阮仪三提醒各地政府，历史文化是影响城市长久发展的战略资源，一座失去记忆的城市必将失去竞争力！保护好历史文化，有利于城市培育个性，塑造品牌，获取更多的发展机会。在赶超型的城市现代化浪潮中，历史文化保护成为各方利益冲突的焦点之一，在长远利益与短期利益、公众利益与私人利益之间，政府应作出合理的取舍。

　　他指出，一个城市的结构是由不同时代的历史文化叠加而成，是不可分割的连续体，因此，必须变“拼贴城市”为“织补城市”，呵护各个时期的城市文化，保留城市演进的完整脉络。封存不动，老城“走”进死胡同

　　拆光老城建新城，是败家子的选择，而把老城奉若神明，毫发不动，同样不可取！老城保护不能极端化，无所作为只能加剧老城的现实困境。

　　阮仪三以南通为例，说明这个问题。

　　古通州城建于958年，城市平面形状规则，是典型的州府城市格局。近现代以来，南通城市建设不断，拆城墙，拆城门，填市河，拓宽东、西大街，古城空间结构大变，但古城依旧居于城市中心。1895年至1925年，张謇在南通建设城市，也以老城为中心，形成“一城三镇”的空间格局。老城与三镇相距各约6公里，相对独立，分工明确，错位发展，这与组团式的现代城市发展模式不谋而合！

　　然而，随着城市规模扩张，作为城市中心的老城，不到3平方公里，几乎承担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公共服务功能，这颗心脏力不从心：市中心开发容量过高，冲淡古城风貌；基础设施薄弱，居住条件差，缺少绿地，道路拥挤……在一幢幢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中，居民自发翻新，乱搭棚披，甚至用PVC板材给房子换“面子”。

　　显然，对背负“中国近代第一城”荣耀的南通老城，保护得有积极思维，否则，它只会在死胡同中越陷越深。

　　扔掉马桶，留下活的历史

　　保护城市历史记忆，老百姓就得天天拎马桶？南通市规划局局长吴旭说，这不是以人为本！老城保护与功能出新完全可以协调统一。

　　阮仪三说，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不是机械修复，是要把封存已久、支离破碎的历史复原、解释，让历史符号在当代语境中重生，和当代人沟通对话，成为活的文化传统。

　　城市历史环境不同于文物，对城市历史的保护，完全不同于文物保护。一方面，对富有历史价值的物质载体，如老街区老房子必须保护，要避免建设性破坏。老建筑可以修，但要保持原有结构风貌，保全肌理。修不是创新，片面追求出新出奇，做得再美，也是破坏！另一方面，保护要讲究功能有机更新，以改善老城原居民生活条件。阮仪三强调，城市文化更多地记载于市井生活中，从街区风貌到生活方式，要整体保护。从这种意义上说，要让部分居民留在老城中生活，他们的风俗习惯就是活的文化！所以，在保护的前提下，应把抽水马桶、空调等现代设施引入老房子，带动城市功能升级。老城保护不能以排斥发展，牺牲居住者的生活质量为代价。

　　阮仪三呼吁，城市历史文化保护，不能再由政府部门和专家权威自上而下推动，应以社区居民为主导，由政府、专家协助，自下而上地推动。他认为，老城改造涉及众多居民切身利益，公众参与十分必要。政府要理性抉择，制定整体规划，保护城市历史环境，又要制定特殊政策，保护原居民基本利益。

　　阮仪三担纲的南通古城保护规划中，贯穿“旧瓶装新酒”的思想：在“一街三片”历史风貌区内，供水、供电、供气、通讯、排污管网要铺设，车库、公交站点，甚至连垃圾中转站、厕所等设施，也逐一规划——要让陈家友们在老房子中用上抽水马桶！

　　数年前，苏州老城保护中丢掉30万只马桶，成为佳话。希望各地在风头正劲的老城整治中，用好“扔掉马桶却留下历史”的辩证法。本报记者孙巡陈明（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