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夕是何年

　　近年来荧屏上帝王戏泛滥，一直受到人们的批评。早在几年前，就有人批评“帝王戏没完没了，清朝说完说明朝”。在今年“两会”上，作家王蒙、魏明伦又严词指责帝王剧是“媚俗文化”，认为这类电视剧的大量制作和播放，在国民中无形地强化着帝王崇拜，化解着民主思想，不利于民主与法制建设，因而亟待扫“皇”。还有人批评说，如今的荧屏上，可以看到“三皇五帝永远活在电视导演心中”，甚至讽刺道：“要是康熙真的‘再活五百年’，我等还不得长袍马褂、拖着长辫山呼万岁了！”

　　然而奇怪的是，批评归批评，责难归责难，帝王戏照样火爆得不得了。打开电视机你就看吧，左一个频道右一个频道，不是这个“王朝”就是那个“帝国”，不是这个“天子”就是那个“大帝”，再加上什么太后、皇后、忠良、奸佞等等，整个电视屏幕，几乎已由龙廷宫闱、皇亲国戚占去了半壁江山。而且，据说不少新的帝王戏或相关题材的作品，如《秦始皇》、《大清风云》、《乾隆与香妃》、《江山风雨情》、《朱元璋》等等，还将陆续亮相。这是怎么啦？我们不是以“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为文艺工作的总方针吗？不是倡导“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倡导“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吗？有“圈内人”说，如今局面的形成，是因为“这类帝王剧收视率高、利润率高、风险小，各方都满意，想不流行都难”。然而我还是不明白：制作和播放电视剧，难道可以只考虑商业价值而罔顾思想倾向了？而且《篱笆、女人、狗》、《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牵手》、《激情燃烧的岁月》、《血色浪漫》等贴近现实、反映平民百姓生活与疾苦的作品，不是更受群众喜欢吗？

　　想来想去，问题的根本，恐怕还在于根深蒂固的“帝王情结”。国人传统中一直有一种帝王崇拜意识，当上了帝王便以九五之尊，颐指气使，当不上帝王则对帝王深表艳羡，盼望、幻想自己也能当帝王，或以臣民、子民心态，“宁为太平犬，不当离乱人”，反贪官不反皇帝，反帝王不反帝制，个人的命运、国家的前途，全都寄托在“明君圣主”身上。所以，如果说如今在广告中酒是“御酒”、水是“圣水”、药是“宫廷秘方”、菜是“宫廷菜”，还只是这种帝王情结的商业化，那么，连篇累牍地炮制帝王戏，并且对帝王极力肯定和颂扬，就已经是帝王情结的艺术化了。据报道，《雍正王朝》的导演曾愤愤不平地说：“我注意到一种现象：新中国成立后，文艺作品总是要挖掘帝王的缺点，他们或暴虐，或荒淫，一句话，千方百计要把皇帝老儿从宝座上拉下来。法国人谈到拿破仑，美国人谈到华盛顿，十分骄傲，中国人呢？康熙、雍正、乾隆，励精图治，特别是雍正，大胆革新政治，因此才把清历史推向了前进。我想为中国塑造几个伟大人物。”（1999年2月19日《南方周末》）《天下粮仓》更宣称，其立意是“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为百官树德，为天下开太平”。无怪乎，这些戏里的皇帝，个个高瞻远瞩，雄才伟略，励精图治，直道而行，为江山社稷和百姓福祉，殚精竭虑，宵旰劬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们被肉麻地追捧赞颂。

　　有人统计，自秦王嬴政称帝至清代溥仪宣告退位，2132年间中国共有皇帝494人（包括死后追封为帝的73人）。我想，既然帝王戏势不可挡，素材又如此丰富，那就让它们继续在荧屏引领风骚吧，反正其制作和播出是由管制作和播出的人说了算。只是这样一来，不知电视屏幕上又会有多少“明君圣主”南面称孤，更不知现实生活中的帝王崇拜意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眼前的一个例子是，帝王们不仅在国内风光，而且招摇到了海外。我远在南太平洋的新西兰，但见电视上播放的是《汉武大帝》，家人租来的DVD是《铁齿铜牙纪晓岚》、《少年宝亲王》，就连一则某旅行社的广告，也是以清朝皇帝和太监为“形象代言人”。

　　恍兮，惚兮，正是：

　　莫道前朝旧曲完，

　　且瞧后世新戏酣。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知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