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归来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常常被这样吊胃口的语言蛊惑，一次次激起探访名山大川的向往。东岳西岳联袂着去了，似乎并没有众山观止的感觉。那么就上黄山去吧，看看是不是真能众岳观止。

　　仿佛是为了体验与验证，我登黄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前前后后上了三趟。

　　黄山归来，独坐书斋，脑际总在回旋着关于黄山的所见所感。徐霞客说“登黄山天下无山”，老先生固然是性情中人，一辈子爬的山比咱走的路还多，敢下如此断语，大约不是说诳。只是不知他的“无山”，是指无山能与黄山比肩呢，还是指黄山集纳了众山之精华？若是前者，似乎武断了些，天下之山多矣，穷毕生之力，又有谁能踏遍？何况山之美各有千秋，有多少可比性呢？若是后者，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黄山，实实在在集“山之大成”。

　　三上黄山，除了雪，阴晴雨雾都经历了，山之大部也都留下了我的足迹。一次次体验到的，是震撼人心的美，而一次次美的叠加，让你深深震撼的是美之“集大成”。黄山实在是没有一处不美的，甫入山门，不，远在山门之外，美便拉直了你的目光。拾级而上，移步换景，千姿百态的美纷至沓来，令你目不暇接。每一处细部都是各具特色的美，或奇或秀，或雄或幽，而无数细部的组合，就构成了天地间的大美。站在光明顶或是莲花峰顶，回望千峰万壑，你感受到的正是那样无与伦比的壮观。据说有地理学者把群山之美划分成“雄伟、奇特、险峻、秀丽、幽深、畅旷”6种类型，黄山却是把这6种全都涵盖了啊，不，走在黄山道上，你体验到的何止是这6种类型呢，还有荒莽、还有清纯、还有……

　　说起来，山和山还真是不一样的。山也如人，各具面目。有的宜于远观，有的适合近览，有的只能粗看，有的必须细赏，有的妙在朦胧，有的美在清晰，都需具备欣赏的条件。远远望去是伟丈夫或绝代天骄的，走近前细瞧却是两腮雀斑、一脸麻子；细部看来冰雪肌肤、赏心悦目的，拼合起来却成了西施的邻居东施小姐，纵然不丑也早没了生动。只有黄山是不讲条件的，远观是美，近览是美，粗看是美，细品是美，朦胧是美，清晰是美，局部是美，整体更是美，真是阴晴雨雪均好，动静赏之皆宜。记起苏子咏西湖之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好一个“淡妆浓抹”，这里说的是西湖么？黄山不更具此“浓妆素裹”之风韵么？黄山又何止此阴柔之美呢？其壮、其雄、其阳刚，不正和“淡妆浓抹”的阴柔之美一起，共同组成这蓬蓬勃勃的美的博物馆、美的大观园么？

　　都说黄山“四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三上黄山，除了没机会领略温泉的神韵，奇松、怪石、云海，倒都真真切切体会其“绝”了。就说黄山松吧，常有人赞其为放大的盆景，千奇百怪，尽态极妍。其实，再怪诞奇崛的盆景也只是蜗居一盆，在人工的剪裁下尽失天然。怎么比得黄山的奇松，或兀立于峰顶，或侧身于石缝，或昂扬于绝壁，或盘根于巨石，在天风浩荡中大展天然呢？无论环境恶劣与否，无论土地贫瘠与否，每一棵奇松都在尽情地张扬个性，不负天风。迎客松那长长的手臂，凤凰松那舒展的两翼，卧龙松那虬曲的龙身……不都宣示着不羁的个性么？这是一些勇于竞争的生命啊，所有的松都在竞展风姿，你在绝壁上甩开长发，他在石缝间旋转腰肢，我在峰顶扬起手臂，更可贵的是这样的竞争没有嫉妒，没有倾轧，只有激励，只有和谐。奇松如此，怪石如此，云海如此，竞展风姿而尽得风流。美是什么？美或许正在于个性的张扬，在于每一个体的风神独具，而无数自由舒展的个性的集合，这才有了天地间的大美，黄山这才无愧集大成之山哪！

　　走在黄山，常常让我感慨，天地间大美的形成，原来是仰仗着个性的张扬，依托着无数自由舒展的个体的和谐啊！松、石、云、泉……无数的生命与非生命，它们尽情舒展的风姿，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正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国人，从中是不是会悟出些什么呢？

　　黄山归来不看岳，于我而言，黄山归来，只是让我看山的愿望更加强烈。因为，此后走在每座山中，我都会想起黄山，都会再一次部分地验证黄山、认识黄山、发现黄山，谁叫黄山是集大成的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