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民工夫妇（路边拾翠）

　　王晓娜

　　那之后，每当坐火车，我都会在人群中张望，希望能再见到他们，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在我的视线里出现！

　　那是一对民工夫妇，女的酷似巩俐，男的虽不像影星，却也相貌堂堂，因此他们一上车就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当时猜想他们是在体验生活的演员。我的注视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朝我笑笑。

　　他们是在中途上的车，是那种没有指定位子的票，一般要站着，等到有人下了车空出位子来才有得坐。刚好我前面的旅客下了车，我便招手让他们坐到我的前面来。他们充满感激地看着我，好像火车是我的。坐定后我就看见他们粗糙的手，粗糙的皮肤，特别是他们长年风吹日晒的脖子上的皱纹，还有他们拘谨的举止，都说明我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他们是真真实实的民工而非体验生活的演员。

　　他们穿的衣服式样陈旧，有股樟脑的味道，可以断定这衣服是一直舍不得穿等到过年过节或者出远门才从衣柜里拿出来穿一下的，所以还未褪色但领口都起毛了，他们的手掌也起茧了，一看就知道是做苦力的。这一次我的判断正确。他们的确是进城打工的农民。

　　他们告诉我，因为老板不雇夫妻两人，怕合伙偷懒或做出什么事，所以虽然在同一个城市，见面的机会却非常少，为了省钱，在广州打工三年了，这个春节他们才回一趟老家，因为他们的儿子就要上小学了，回家看看孩子和老人，送去学费和生活费；眼下又返回广州。

　　说话当中，男的几次为女的捋起额头的刘海，女的则为他掸去胸前的灰尘，让人想起枝头两只互相梳理羽毛的鸟儿。他们互相凝望的眼里有深深的情意，这种深情现在很少见了。忽然，男的使劲咳出痰来，又吐到了地上。这很煞风景。大概见我的脸色变了，女人惶恐起来，急忙解释说：他感冒了。她解释的时候她丈夫又咳了，她轻轻拍打丈夫的后背。他们都非常愧疚地看着我，两张脸通红，像偷了我的东西被我抓住一般。

　　“有病就要去看医生，感冒很容易好的。”我说这话的时候忘了他们是一分钱一分汗的民工，忘了他们的后面有老少一家等着他们那微薄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忘了进医院治感冒至少得花百十块钱，这点钱对他们就是多少天的生活费呀。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我的感冒不用找医生，熬几天就好了，不信你问她。”做丈夫的说。他的妻子赶紧作证说：“是是是，他已经熬过好几次了。”

　　吃饭的时间到了，列车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了，有人在买盒饭。我听见做丈夫的小声问妻子要不要吃饭，妻子咽咽口水说：不要，太贵。我准备买三个盒饭。就在我掏钱的时候，男人又咳起来，接着就离开座位跑到车厢的厕所里，去了许久还没回来；女的也跑过去找他，也去了许久。等我翘首望去，原来他们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那里有风，他们缩着脖子紧紧地互相依偎着，他们的头发在风中飞扬起来。我想我肯定是在他咳嗽时皱了眉头或有什么厌恶的表情，不然他们不会走的。我等着他们回来，我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再也没有过来。

　　列车到站时我忽然想起该去向他们道歉，但他们已消失在人海里……

　　《人民日报》 (2005年05月03日 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