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号的老师傅(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03日05:24 人民网-人民日报

柳萌

　　年轻时发现眼睛近视，开始戴眼镜就再未摘下，这一戴就是四十几年。那时北京的眼镜店，好像只有几家，最著名的当属“大明”，其次就是“精益”，都是国营老字号。“精益”在西单，“大明”在王府井。我在北京的几十年，居住最长最多的地方，都是在东城和朝阳，距王府井比较近，乘公交车也方便，因此购物买书，自然而然就到王府井。配眼镜修理眼镜，只有一次是在“精益”，其余全部都在“大明”。

　　这四十多年来配眼镜，少说也有十多副了，再加上有时修理，跟这“大明”眼镜店，渐渐也就有了感情。这所谓的感情，除了习惯和信任，还因为有几位师傅，跟我成了熟人，只要我去配眼镜，他们又恰好在店里，总会热情接待，还要帮助出出主意。例如配什么样的镜片合适啊，旧眼镜框可不可以再用啊，反正是让我既省钱又合用。

　　其中有位姓冯的师傅，更是位热心肠的人。1957年我因为政治罹难，发配去北大荒劳改，走之前想配副眼镜。去“大明”的那天，正好是老冯值班。我坦率地跟他说明情况，冯师傅没有表示什么政治态度，只是说：“您这一走，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我看这样吧，您多配两副镜子，我给您做结实点儿。到了农村劳动，万一坏了，不是没处配镜子不是吗。您说呢？”眼镜配好我去取，除了正常的镜盒和擦布，我发现还多了几个小螺丝钉，以为是配镜师傅忘掉拿走的，就顺手取出交给冯师傅。老冯立刻制止说：“这是我特意给您放上的，到了农村掉了螺丝钉不好找，又没处修理，还是准备点好，您说呢？”我没有多说什么，看着这几个小螺丝钉，心里真的热乎乎的。

　　我离开北京以后，先是北大荒，再是内蒙古，这一去就是二十二年。其间也配过几次眼镜，都是借回天津探亲途经北京，到“大明”眼镜店匆匆配完就走，没有也不想再见到冯师傅，眼镜也都是别的师傅给配。直到我完全成了正常人，重新回到北京工作，几年后去“大明”配眼镜，我打听冯师傅是否还在店里。一位中年师傅见我打听冯师傅，立刻满脸堆笑地说：“您知道冯师傅呵？说明您是老主顾了。冯师傅已经退休了。”我还打听其他几位师傅，差不多也都陆续退休，退休后他们就很少到店里来。不过我仍然习惯地在“大明”配眼镜。我相信这家京城老字号眼镜店。别处再怎么着，我都觉得不踏实，并不是眼镜材料好坏，而是没有“大明”的老师傅。我相信老字号，说白了，其实是相信老师傅。

　　有天从《光明日报》上看到，“大明”眼镜店开了家分店，地点就在地安门一带，还说这家分店有位冯师傅，服务如何好技术如何好，我一看非常高兴，心想，没错，报上说的这位冯师傅，肯定是给我配眼镜的那位。尽管这时我并不需要配眼镜，只是想去看看冯师傅，我还是特意到地安门店，找冯师傅配了两副眼镜。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沧桑，我和冯师傅都已经老了，不过，说起早年配眼镜的事，都还像过去一样亲近。这次冯师傅给我配了眼镜，还特意给我办了个优惠卡，说是下次再配镜子或修理，凭这个卡就可以获得优惠。只是这个优惠卡有年限，还未容我享受就已经过期了，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冯师傅。

　　前不久一副眼镜腿折了。我想在附近的眼镜店修理，走了几家都没有修理业务，这时我又想到了“大明”，想到了多年未见的冯师傅。冯师傅是在地安门分店，还是又去了别处的分店，我总不能随便地瞎跑吧，趁去协和医院看病，顺便又跑到了“大明”总店。我一问在店里的师傅，他们告诉我：“您说的那位冯师傅，不在了，是去年去世的。”听后不免心中有些惆怅，冯师傅给我配眼镜的事，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际。这时一位中年师傅问我：“您是配镜子吗？找别人一样。”我当然知道一样，那也只是说的技术，如果说对顾客的关照，我想大概总会有区别。何况还有彼此的情感和信任，这却是别的师傅无法一样的，怎么能不让我怀念和伤感呢？

　　当然，老师傅们的离岗，从感情和习惯上，顾客难免一时不适应。但是对于老字号的信任，却绝对不会从此消失，就拿我来说吧，再配眼镜还是得去“大明”。谁让我有着老字号情结呢？只是希望，不管社会如何变新，产品如何更新，老字号呵，还像有老师傅们那样，让我觉得还是“老”的好。这个“老”意味什么呢？说不清……

　　《人民日报》 (2005年05月03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