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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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06日11:13 今晚报 |
去年国庆有一个意外惊喜,那就是重逢阔别多年的顾骧先生。 顾先生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苏北盐城人。久居京城,回乡省亲,一为探望友人,二为重游故地。作为新四军老兵,先生参加过第一次解放淮阴的战斗,淮阴是他抛洒过热血,掩埋过烈士的神圣之土。我们分手竟然已有六年。那是在洪泽,先生风尘仆仆、远道赶来,为出席江苏省作家协会的长篇小说研讨会。先生学识渊博,举止稳重,言谈中肯,为人宽厚,倜傥洒脱一派大家风范。六年过去,仪态依然。偶见几根鬓发从黝黝的黑变作烁烁的白,使精神平添一种银质的高贵。夫人年轻,她端庄平和,娟秀纤丽,行止之间透露着一种被人们语焉不详地称作气质的感觉。 看了总理故居,看了吴承恩的“射阳簃”,看了古镇河下青石板巷,看了李一氓题写匾额的叶园和若飞桥。驻足若飞桥头,背倚一家叫做“玉壶春”的小酒楼,先生慨然怅然,感触无限。他说,当年攻打东门,就是从这座桥上冲进城去的。玉壶春是指挥部所在地,三师参谋长洪学智将军就站立在酒楼二层的栏杆旁边指挥,胸前还挂着一副望远镜。当时,先生在苏北文工团。部队刚刚入城,他们便投入关于攻城的文艺创作。连夜写作,连夜排练。第二天召开庆功会,一部名为《解放淮阴城》的大型戏剧就正式公演了。 国庆那天天气乍凉,天公还耐心执着地下着秋雨。顾夫人一条长裙,一件无袖衫,虽然装饰性地辅之以一袭方形披肩,还是抵挡不住那渗肌入骨的寒。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人比黄花瘦。车上车下,风中雨中,转眼已然暮色苍茫。在十里长街边一排仿古建筑中,我们随意选了一家餐馆,却认真甚至有些挑剔地选了一个既隔断喧嚣又俯瞰流水的空间。啜茶续水之间我们攀谈起来。这不谈则已,一谈却谈出一番秋风秋雨一般的人生况味来。 却原来,顾夫人是位舞蹈家。曾就读于北京舞蹈学校即如今舞蹈学院的芭蕾舞系,老师特别钟爱她,说自己教学多年,绝少遇见像她这样的材料。老师说,她是为舞蹈而生的。学校实习排练《天鹅湖》,她是主角。排练期间的一天,她刚刚进入排练场,就被老师默默带走了。在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里,老师和她对面坐下。老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凄凉无奈地望着她,望得她惊惶恐惧,望得她手足无措。久久,久久,老师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哭了。老师哭着说,孩子,从今天起,你不能跳舞了,因为你的父亲“里通外国”,被定为反革命。她一下子蒙呆了:父亲在外交部工作,外交部的工作本身就是“里通外国”,如何会因此而得咎获罪呢? 接着就是下放劳动。离京前她去告别老师。老师一言不发地把她带到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里。老师说,让我再看你跳一次舞吧。一个演员,面对一个观众,她表演了《天鹅之死》的片断。如果可以称作演出,那就堪称是艺术史上绝无仅有的演出了。独特的感情,独特的理智,竟然鬼斧神工、稍纵即逝地结构在一个独特的时间和空间里。举手投足之间,她蓦然领悟到小中之大,静中之动,拙中之巧、实中之虚。就在她真正懂得舞蹈的时候,她被剥离开舞蹈———究竟是她失去艺术,还是艺术失去了她哦! 在外省农村,无论多么劳累,多么饥饿,多么孤独,多么悲惨,她总是坚持练功。她记住老师的话:她是为舞蹈而生的。必须回归舞蹈,只能回归舞蹈。可是她不知道,她和舞蹈的告别不是告别,而是诀别。她的天鹅,已然凄美地死去。 终于回到北京,却没能重返舞台,她去了新华社的国际部。在欧洲工作七年,主要是在瑞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