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与艺术乌托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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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08日08:30 南方日报 |
城市建筑美学 谭元亨 少年时读《红楼梦》,随曹雪芹的笔端走进了大观园,那时候的感觉,自是气象万千,应接不暇。一边巡看,一边拟题匾对,也就对整个大观园的规模,有了个明晰的概念,甚至连方位、建筑布局什么的,也历历在目,至于山水庭院,也就更不用说了。作者以巧妙的方式,由简及繁、由始到终、由少到多,逐一把结构不凡、景物众多的一个大观园,让你有个完整的,而且是相当深刻的印象。读毕,当是终身难忘。 由于小说对人的感觉冲击太强烈了——这正是作家艺术功力过人之处,所以,后人仿造成的大观园,哪怕是寸寸节节都依样画葫芦,可到最后,终归还是一个不满意。所以,到北京,参观了大观园,我一字未著。也有人告诉我,某某机关如今的大院,正是当年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如假包换,可我去走了一遍,却觉得索然无味,倒不是园中的格局给破坏了,而是打心底里认为,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其实,真实的大观园是不存在的,它只是存在于曹雪芹的艺术构思中,以及他的笔下,一旦化为具象,也就等于说白了,无神秘、美丽与可人可言。 例如潇湘馆,如无林黛玉的心境,又如何营造出那般凄美的意象,如何衬托出主人公那“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个性——这,恐怕只可能存在于作家曹雪芹的心中和笔下。这分明与泪痕满身的斑竹、风雨不绝的潇湘馆在艺术家心中久已形成的伤感相关,要充分用具体的建筑物来再现,恐怕不那么容易办到,况且当作旅游景点,也就更伤了原意,上哪去让游客感慨“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呢? 又如薛宝钗的蘅芜苑,只引用贾宝玉的题诗好了:“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这种环境,倒是与薛宝钗相一致,幽、冷、软、媚,花木皆空。这些,建筑师即使再用心良苦,只怕也难与薛宝钗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至于稻香村的精心设置,贾宝玉的题匾:“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恐怕与其主人李纨是相关的。李纨守节寡欲,恪守封建妇德,认为女人须“以纺绩井臼为要”,在己亦“惟知待亲养子”,配这么个稻花村,倒是彼此彼此。“感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林黛玉是为应景而作的,谁又能说个中并无讥讽呢? 好了,一一数下去,真个又要重游大观园了,只是绝无《红楼梦》中的意趣了。 其实,我这里只是提出一个问题,文艺作品中的建筑,包括园林、宫阙之类,后人加以仿制,是否真的可以得到再现,还是只会成为一种“遗憾的艺术”? “遗憾的艺术”一词,是来自电影界的。当年参与拍片,作为剧作家,我没少提出这样那样的意见,可最后则是“木已成舟”,不可能再改了,除非重拍,那却耗资巨大,导演是不会干的。于是,便用了这一经典语言来说服我,称所有的电影都属于遗憾的艺术。 那么,任何仿古的、或者仿文艺作品中的建筑所为的一切,也同样逃脱不了这一命运?如今,什么仿古汉街、宋城、唐苑或帝景之类的建筑,可谓比比皆是。但其中,又有几多得其真韵的呢? 一个也没有。 也许我们的历史太悠久,我们的文学过去也太辉煌,要从头越,当是难上加难,自不量力。但是,我们非要因袭那本来是艺术中乌托邦的一切么?无论我们今天的仿真技术到了何等乱真的地步,但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建筑毕竟是作家心中熔铸有情感与理想的象征物,是不可以具象化的。正如一首诗、一部乐曲,你只能用心去体察,是形而上的,一旦化为形而下,则什么都不是了。 让我们在心中永远保留住大观园的意象好了。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