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榕树的命运

　　陈慧玲

　　那年，我在乡下一个小镇挂职。每次从城里回小镇，都途经一条村子。

　　村子不大，贴近山脚而建，散落着20多户人家。又因靠近可容两车通过的路边，不算偏僻，常见炊烟袅袅升起，村民早起或赶圩或下田或牧牛或喂猪，日子虽忙碌，亦乐得逍遥自在。虽然村子不怎么惹眼，有一棵树却很惹眼。这是我们江南乡下最普通的榕树。这树同样长得枝繁叶茂，如果说与其他榕树相异的是，它的主枝干长得笔直，直直地指向蓝天，好像插进云朵一般。我有过担心，假如刮起猛风，这笔直的主干会不会被折断呢？主干倒了，榕树会不会被殃及连根拔起呢？

　　据村里102岁高龄的陈伯说，榕树的年龄至少超过150多年，因为当年刚懂事的时候见到这棵榕树已经粗壮挺拔。百多年来，榕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风吹雨打了。最惨烈的还是1937年的台风，烈风将村里所有房子的屋顶掀得不见踪影，几个村民不幸被倒塌的屋子砸死。台风过后，满目疮痍。令人惊讶的是，榕树的枝枝叶叶虽铺满一地，可树干依然骄傲地直伸天空，向人们诉说着刚刚过去的与风魔的生死搏斗，庄重地告诫垂头丧气的村人勿沮丧，要振作，齐心协力重建家园。那一刻，村人仿佛得到了一种启示，默默地重建被摧毁的家园。半年后，枝枝叶叶又重新缀满榕树的枝头。

　　这棵榕树还记述着村子有过的一段历史。那是抗日战争时期，一群日寇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闯进小村子，抓走三个村人胁迫他们带路去抓打日本鬼子的游击队。说来也巧，好端端的晴天忽然变了脸，电闪雷鸣，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日本鬼子押着三个村人刚好走到榕树底下，突然霹雳一声，一道电光之后，那帮日本鬼子被雷电劈倒在地呜呼哀哉，可那三个村人连同高头大马却平安无事。从此，榕树多了这个传说，说老天爷被日本鬼子的暴行惹火了，于是借来闪电将这伙混蛋宰掉。这既是传说，也是真实的历史。这棵榕树，见证着村子的过去、现在。我想，不会倒下的百年榕树，它应该有着美好的未来吧？

　　这棵树的惹眼，还因为它身上栖息着一群鸟。这是鸟的大家族。村人多年来执行着一条无形的村规，与群鸟和平共处，从不伤害群鸟。于是，群鸟家族在大树上繁衍不息，清清亮亮的群鸟齐鸣，任何人听着都是一种享受。偶尔间，瞥见一只小鸟快活地掠过枝头，惊动片片树叶，树叶急急摇曳数下，很快恢复安静了。在那从动到静的过程中，我似乎听到“咚”的一声颤动的音符。霎那间，油然而生一种恍惚，觉得大自然的一切是多么和谐与神奇！

　　在我不用急着赶路的时候，总喜欢静静地停留在这棵树下，听听鸟鸣，听听风声，听听叶声，顿觉心旷神怡！我对自己说，这棵树已铭刻在我的心头，我能够轻易忘却她吗？

　　我始终惦念着这棵树。两年后，已离开小镇返回城里工作的我，特意驾车回小镇。然而，愈近村子，我愈加失落。本来远远就可见到我心中的那棵百年老树，却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一条拓宽的路，正从生长过榕树的地方压过再往远处延伸。唉，榕树百年不倒，现在却被人为地毁掉了！我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呐喊：那群本在树上生生不息的鸟儿哟，它们都飞到哪儿去了呢？！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