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菱形石

　　我曾经在那儿放飞心情、放飞青春的菱形石，如今已经不见了。它在灵秀山耸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它。去年旧地重游，它消失了。在它的不远处盖起了楼房。伫立在那儿，我想得很多很多……

　　那是一九七八年，纯属偶然，时任副连长的我一纸调令改行来到了团政治处，不久，我就和这块菱形石结缘了。

　　那时我很年轻，那个年龄是人一生中既简单真实，又多彩多梦的年龄，那个年龄太短！我和我的好战友好朋友常在菱形石上或座或站或张扬着我们的青春，我们在那儿创造了很多快乐，很多幼稚，还有很多感怀。

　　那时我们不安分，不安分的我们在那儿任意地涂抹着四季：在春天的和风中畅谈理想，憧憬未来，也谈论时事；在夏天的爆热中看侨乡女孩，听她们唱闽南歌曲；在秋天的月光下正儿八经地谈论劳伦斯，谈论心灵与肉体的约束；在冬天的寒风中高声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那是一个有星星也有月亮的夜晚，我和通讯股的一位参谋来到这块石上。月色中，星光下，他对我倾吐了一件往事。他和我曾在同一个班工作和训练，他比我早当两年兵，我比他早入党，早提干，到机关后，我又晋升为正连，而他还是副连。他说：六年前的那个夜晚，紧急集合时，他把我的解放鞋往里踢了二十公分，以至看到我光着脚站在队伍中出洋相他还觉得爽，觉得过瘾。后来他总觉得对不起我，他说他现在才明白，他和我的差距就是那20公分。听完他的叙述，我没怨恨，反倒感到欣慰，我知道：历经时间考验的情感永恒。

　　夏日的一个黄昏，我们几个相好又来到了这块石上。看到满天的晚霞，我们心也灿烂，便放开嗓子一声声吼：“放炮罗——”，顿时，山上静下来了，满山“叮叮当当”的打石声也停止了，我们好生奇怪：这一喊怎么喊来了满山的寂静？不一会，几个汉子上来了，他们手拉着钢钎，满脸的愤怒：“你们吃饱了撑的是不是？胡喊乱喊什么？！”不好，我们吼出了错误的信号，以至让他们都停止了劳动，停止了劳动就意味着减少收入，他们可能要和我们打架？我们撒腿就跑，练过越野的我们有活力，一会就远远地甩开了他们。

　　甩开了汉子却没能甩掉内疚。人，不能太自由，太放肆，太自由太放肆就会引来烧身之祸！教训，深刻的教训！

　　假日，阳光明媚，我们约了地方上的一群文学青年，简单地弄了一些莱，扛了一箱啤酒，又来到了这块菱形石上。我清楚地记得，文学青年中，有写诗的，有写散文的，也有写小说的。他们打扮很时髦，穿着很前卫，尤其是女孩。有的女孩很纯，有的女孩很个性。对我们而言，女孩是神秘的，对青春而言，有很多东西都是神秘的。当然，神秘的东西不一定都神圣。

　　那天，我们聊得很愉快，喝得很尽兴，疯得很透明。我们在一起喝酒、谈诗、照相、侃文学、聊人生……那么多青春意象堆在一起，其中的美丽，其中的蓬勃无法言表。我发现，有一位穿白牛仔裤的女孩常会认真地看我，她朗诵了她写的、得过奖的、我们那伙人都非常喜欢的一首诗。她的诗就像她人一样美。她的笑也好看，一点不复杂，她后来说的一句话却让我复杂了好久。“现在我们生活在两个时空，将来，我们会离得更远。”她说她要去一个以后几年甚至几十年也许不能见面的地方定居。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我们散的时候，有一位女孩突然问：将来，我们会不会互相忘记？我的战友说：会，肯定会，等这块石头没了的时候。我们都会心地笑了。我们相信，石头会永远存在。

　　历史发展得太快。灵秀山要开发，要发展旅游，那座山头，推平了，菱形石不见了。那次聚会的文学青年现也各奔东西，零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但我想说，生活中存在过的东西，以及因它而诞生的故事，一定都有它的内涵和价值。尽管因种种原因，有的已经消失了，但它却会如磐石般地屹立在人的情感长河中，比如灵秀山的那块菱形石，我就不会忘，也忘不了！